夜雨淅淅沥沥,敲打在棉纸糊的窗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来。绮罗枕着那雨声,脑子里乱乱的,一点睡意也没有,干脆起床披了衣裳,在外头的回廊上走走。杨昭容现在住的这间宫殿叫做淑蘅殿,三进三出的殿宇不算小,可比起开阔富贵的珠镜殿差了十万八千里。杨昭容的寝殿在正中那一间,值夜的宫人都住在她寝殿外头的碧纱橱里,方便她夜里使唤。从前在珠镜殿,她有八个贴身丫鬟,搬来这儿后,裁剪一半,只剩四个,其中也只有云喜得力些,其余三个以前她得势时作威作福,如今她落难了自然也看不起,伺候得不尽心,苦得云喜日日夜夜住在碧纱橱。
夜里巡逻的丫鬟也少了,绮罗住在三院,推开门走在回廊上,只闻雨声萧索,连半个巡逻的人也没看见。果真是人走茶凉,世上的人心最是凉薄。她在美人靠上坐了一会儿,春夜的雨,一下起来就缠缠绵绵的,也不大,两三点刮在人的脸上,不似夏天暴雨的粗暴,也不似秋雨的寒凉,更像是柔软的猫儿毛,拂过脸颊。
“切记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要别人知晓了。”夜阑人静之际,稍稍一点动静便能引起注意。她提着裙摆轻轻迈动步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三院耳房的回廊拐角处,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她没有离得太近,避身廊柱后头,打探那方的情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总不是什么正经的人和事。她仔细听了半晌,隐约听到些“小心”、“杨昭容”的字眼,再要听清楚,那头的人将声音压了下去。看了一会儿,她慢慢识出那两人一个是在厨房打杂的宫女,另一个则是今儿晚上柳常侍派来别院送东西的小太监,叫什么名字绮罗记不得了。
他们俩凑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打杂的宫女忽然往这边探了探头,绮罗忙缩了回来,就听那边说:“快回去吧,当心些,别被发现了。”步子踩着满地的雨水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渐渐远去,那星星点点的微芒也消失在雨夜里。绮罗看着零星夜色下渐渐远去的把个晃光的油纸伞,心里打了个疙瘩。大明宫里来的人专程到行宫来见一个厨房打杂的丫鬟,她不禁想得多了些。杨昭容专宠后宫十余年,树敌自是不少,如今见她落难一个个的便迫不及待要落井下石了吗?
一大清早,外头还带着些夜的漆黑,凉风丝丝钻进绮罗的领子里,她撑着一把伞,往杨昭容的寝殿走去。云喜也方才起来,轻手轻脚钻出碧纱橱,方才洗了脸,便见绮罗远远行来,于是迎在廊下。绮罗湖蓝色的裙角沾了不少雨水,又染了污渍,云喜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绮罗收了伞,将还在滴水的雨伞放在廊外,轻声问:“昭容起来了吗?”云喜看了眼殿里,摇了摇头:“昨儿晚上下雨,不冷不热,正是好眠,她睡得深,这会儿还没起来。”绮罗点了点头,又问:“现今杨昭容的饮食可是在后头厨子里做的?”云喜听了这话,脸稍稍垮了些:“昭容脾胃一向不好,喜吃热的温的,以前在珠镜殿,咱们在寝殿旁边辟了间小厨房,也不拘什么,做些吃的能及时端上来。可到了这里,还有谁管咱们?”
绮罗心里一个咯噔,沉声道:“既是这样,还是依从前一样,从寝殿旁边辟间小厨房来。只不过,我和红雨都不会做什么,昭容的吃食上头你得多费些心。”云喜闻言,纳闷道:“这是为什么?”绮罗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吃吃喝喝的是顶重要的,而且昭容不是脾胃有差吗?我看膳房他们这么怠慢,就跟昨儿一样,要个鸡蛋羹还得看人白眼,端来的东西能好到什么地方去。昭容如今心绪不平,饮食上若吃了亏,难免身子好得慢。咱们自个儿动手,虽麻烦了些,可心里踏实。”云喜从前只当绮罗是只会弹一手好琵琶的世家娘子,除了练自己的琵琶,其余什么事儿都不用多思多想的,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百无一是,现在见她思虑事情妥当周全。哪怕她是为了避难才投身杨昭容,可她仍然十分佩服。
她应了几声是,说道:“那我待会儿就去膳房安排。”绮罗心里是顶怕的,昨儿夜里她偶然起床见到了那两个人说的话,一直不大踏实,总觉着他们要从吃食上动手。而从吃食上动手,是最无法防备的,她摇摇头:“不成,你现在就去,这会儿来不及置灶,先让他们搬一个风炉来,今儿的早膳就熬些简单的白粥,总归昭容疾病缠身,也没什么胃口。”云喜见她蹙着眉心,神色肃穆得很,便也不再推诿,立马起身往膳房走了去,临了嘱咐道:“过会儿昭容怕是要醒了,她不喜屋子里沉闷,你见她醒转,先将窗子支开。”
绮罗进到寝殿,四处帷幔都放了下来。绮罗站在外间,将桌案上铺陈的昨儿的茶具都收拢在一处,打算待会儿红雨来了,让她先将这些要过嘴的东西都洗一遍。收了茶盏,又吹灭了油灯。绮罗一时无事,眼神便打量起了屋子的陈设来。寝殿不及珠镜殿的大,就连窗户都比珠镜殿的要少四扇,以前屋子里还有一个极大的月门隔断,上头摆着皇帝赠给她的各国朝贡的奇珍异宝。从前她在皇帝的心尖尖上,天上的星子他都恨不得能够摘来,寝殿内的一应铺陈比含冰殿的还要奢华很多。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两面对开八扇窗户的寝殿没有了,烛台上鹅蛋大小浑圆均称的夜明珠也没有了,就连金丝楠木九尺长六尺款的雕凰镂空木塌也没有了。
她看着眼前起伏不断的帘幔,幔上用同色丝线嵌着雍容华贵的牡丹,这种工艺不是绣的,那些纹路是织布的时候就织进去的。帷幔的料子极其柔软,那样细软的丝线要织成花,有多难可想而知,那富贵无边的锦绣料子与此处的小气格局极是不搭。她叹了口气,杨昭容到行宫来时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以前在珠镜殿里挂着的一副帘幔。绮罗不知每当她看到幔上的牡丹随风起浪,会作何感想。
听到里头传来咳嗽声,绮罗方知晓杨昭容醒了,忙支开窗户,打起帘幔,走进去时她穿着中衣正坐在床边,一手紧扣着床沿,一手抚着胸腔,好似那里方才经过了一场风浪。她没有说话,绮罗道:“云姑姑去监着她们做早膳去了,奴婢伺候昭容洗漱。”杨昭容没有出声,默默坐在原处,似是默认她的话。绮罗绞了帕子帮她净面,又端了清水伺候她漱口,洗漱完毕,她道:“奴婢给昭容梳头。”
她这才挪动身子,坐在梳妆镜前。她平素挽着发髻,看不出头发究竟有多长,绮罗此时才发现,杨昭容的头发极长,几乎已经快到脚踝。偏生保养得宜,满头青丝就像是柔软的缎子一样,一梳子从头顶能滑到最下面,绮罗说:“昭容的头发很久没剪了吧?”她没有指望她答话,她开了口:“十五年。”绮罗侧目:“嗯?”杨昭容轻轻阖上眼睛,缓缓说:“头发已经十五年没有剪过了。”绮罗笑了笑,道:“奴婢就没那份心思打理头发,每次她长得长了,就嫌它难得梳洗,一剪子剪了干脆。”
“帮剪子拿来。”杨昭容说道,绮罗像是没听清:“什么?”
于是,杨昭容又重复了一遍:“把剪子找来。”绮罗见她神色淡然,虽有迟疑,也不敢再问,讷讷地找来剪刀。杨昭容将自己一把头发揽在胸前,比划着剪子一刀就剪了下去。那是一把崭新的剪刀,云喜打算用来裁布缝新衣的,最是锋利,几乎沾到发丝,便齐齐断了下去,在她身上十五年的发丝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飘在地上。云喜端了白粥进来,见她正在断发,立马搁下手中的碗碟,膝行到杨昭容面前,劈手便去夺她手中的剪刀:“昭容,你又何必这么为难自己?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又唤了绮罗:“快些将主子的剪刀夺了。”绮罗回过神来,从她手中抢了剪刀。她不争也不夺,任由绮罗拿过去,又伸手取来梳妆台上的一方妆奁,揭开上头那一层放的珠钗步摇,推开下面的那一层暗格,那里卧着一个石青底绣合欢花的锦囊,她撕开锦囊的封口,从里头取出来了一缕编成辫子的发丝,疯狂地扯着那头发,口中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些男人,一个个的满口谎言。”
她撕了发辫还不算,又夺了绮罗手中的剪子,疯狂地绞了那锦囊,不断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云喜已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别人不知道,可她不会不晓得,那锦囊是当年杨昭容还在闺中时候所绣,预备送给她心上人。那鞭子是皇帝登基那天夜里,他亲手绞了自己头上一缕,又从杨昭容发间绞了一缕,亲手编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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