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午间用膳都没有轮到她们,遂回所用膳毕,因害怕错失时机,皆草草扒拉了几口,又匆匆赶回尚仪局。入局内,又在廊下歇息片刻,正欲往乐房查检乐器,罗拟素与两名宫女走上前来。绮罗面上一喜,三人相携见好。拟素口中说:“好生悠闲,马上就要献艺,你们却还在此处观花。”绮罗笑着说:“功败定论不因我悠闲或不悠闲有所转变,又何必苦了自己。”红雨心中隐有不安,见她二人言笑晏晏,遂道:“绮罗,你同罗娘子说会儿话,我先去交付内廷查验器乐。”绮罗点头,将自己的名帖递与她:“烦你了。”红雨转过身去,渐渐远去。
廊下薜荔藤郁郁葱葱,粉白小花点缀其中,犹如纷纷扰扰散碎不尽的星子。拟素眼中光亮一闪,起身至藤边,伸手摘下两朵娇艳欲滴的花朵,取其中一支簪进绮罗发间,笑盈盈说:“这花儿本娇艳,在你身上却讨不到半分好处。”绮罗满面笑容,将另外一朵戴在拟素头上:“我看你也毫不逊色。”
拟素摸了摸头上的花朵,叹了一口气:“第一回见你是在拾翠殿外,彼时我隔着马车车帘远远望了你一眼,在一众参选的王公贵女之中,你虽不是最扎眼的,却是教人看过一眼还愿看第二眼的,我当时就在想,你以后是有大福气。后来我为杨昭容所讥,众人泯然无声,垂首闭目,唯有你抬眸抚慰,才知道,你的虔诚不可限量。斯年不见,这些年你居于浣衣一隅,再见你举手投足,为人处世,又不似心系大内的人,却不知为何要到这泥潭滚上一圈?”绮罗手停了下来,分辩道:“拟素……我……”拟素摇头笑道:“我五岁开始出入大内,至今已十余年,有些事情看得太多,见过的人,显贵者有,落魄者有,由贵入贱者有,由贱入贵者也有。贵贱荣宠,各人所愿,个人所选。”又道:“今日于你十分重要,以你的能耐。要进尚仪局不成问题,可有一句话我非得嘱咐你不可,大内之中人心纷繁错杂,你莫轻易信人,非但是莫信无纽带相连之人,就算身边最亲近之人,你也须得顾忌几分。”
拟素双眼桀桀,直视绮罗双眸:“哪怕是我今日这番话,你回去也得琢磨琢磨,究竟能信或是不能信。”绮罗惶恐的摇了摇头,看见拟素的神情,又迟疑地点了点头。拟素转过身来,正了正她发髻上粉白的小花,笑道:“拾掇拾掇,快到你了,我也该走了。”
绮罗站在廊下目送她远去,秋阳艳照,身后有宫女为她撑伞,她身上一身青玉色衣衫游离在薜荔藤间,转过游廊,便再也看不见了。绮罗摇了摇头,微微叹息,原来许多人都是会变的,当年因为杨昭容一句话便滚泪的少女,如今似在这铜墙铁壁所铸造的大内修炼出了一身无比坚硬的肌骨。
随后绮罗去往放置参选宫女乐器的乐房,未至房内,先听到一句带有哭腔的质问声:“东西放在这里,为何会出这种事情?”有内侍应答:“你问我我又如何得知,你们的东西送来,都是一并放在这里,我也不知,为何你的就出了问题。”绮罗心下一紧,快步朝房内走去,红雨一脸清泪,哭得双眼通红,脸颊上的脂粉经泪水冲刷,滚出两道沟壑来。
“发生什么事情?”绮罗皱眉问道,红雨本是哽咽,听得绮罗的声音,嚎啕痛哭起来。一旁的内侍委屈地说道:“这位娘子的锦瑟岳山裂了。”绮罗心里登时打了个“咯噔”,沉声道:“成什么样子了,给我看看。”内侍遂引她到红雨的瑟前,揭开铺于其上的搭帘,只见岳山崩裂,中间现出条巨大的裂缝,她伸手拨弄琴弦,五十弦无一音在调,这架瑟算是废弃。
红雨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无法站立。绮罗掉头问内侍:“请问贵人,局内是否有多余锦瑟,可借我们一用?”内侍苦着脸道:“凡局内所用,须得呈报尚仪,得尚仪批示方能许用。眼下尚仪在大殿主持遴选,如何批示?”绮罗急切问道:“可否请贵人明示,还有什么地方能借来瑟?”内侍道:“不瞒娘子,大内之中,凡是与皇家沾染关系的,什么事情不得经由层层通报批示方能确然?如今就算借来瑟,恐怕这位娘子也会错过遴选之期。为今之计,娘子不若看看可能借来诸如笛箫琵琶等寻常易见之物,参加遴选。”
见确实无计可施,绮罗扶起红雨,问道:“我今日刚好带了两把琵琶,你我同期入殿,你先用我的琵琶参选,如何?”红雨抽抽搭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琵琶半碗水的功夫,如何能入殿参选?”绮罗咬唇思虑,果断道:“若是拼一拼,尚有可能;若缴械投降,便无半点可能。左右到了这地步,何不去试一试。”红雨双眼绯红,泣声道:“大家的乐器都放在这里,为何就我的遭难,我着实不解。”
内侍神色尴尬,解释道:“我也纳闷,分明没外人进来,怎会发生这种事?”红雨怒意勃然,转而怒视着他:“你问我?我也想问问你,这里就你一个人看守,莫名其妙坏了东西,你……”
“红雨。”听她出言已不逊,绮罗扬声制止:“出了这种事,或天意,或人为,与贵人却无干。只因他坏你瑟,于己没有丝毫益处。为今,再要责难谁于事无补,唯有另择他法。”红雨哭丧着脸:“我还有什么办法?事已至此,这几年的功夫都白费。”
绮罗想了想,取来李炎送来的琵琶,塞进红雨怀中:“距你我参选还有些许时候,再去练几首曲子,尽力搏一搏。”红雨瘪瘪嘴,似乎又要哭了。绮罗扯过丝绢,将她脸上泪痕拭净,厉声道:“不许哭了,快去练。”红雨被她这一震慑,生生将眼泪逼回眼眶,再未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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