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份很久的报纸,旧的可以让人已经不记得了。
陆祖端打开报纸,郝然发现一个人:自己的父亲,正跟在一伙人后面,举起呐喊,一个大概看起来已经有五六十岁的老人,佝偻的弯着腰,目光呆滞,身上伤痕累累。
标题上醒目的写着:打倒走资派谢仲!
谢仲?谢仲?谢若雨?陆祖端看着报纸上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庄宛儿。
庄宛儿点了点头,把文件袋取了过来,又拿出一些照片来,有一些老照片,一些新照片,照片分明就是谢若雨住过的地方!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是,对照那些旧照片,那金碧辉煌的府邸,那片即将拆迁得房屋,慢慢的在陆祖端头脑中清醒过来:一幕影像在自己的脑海里拼凑起来,果然就是那座取名“谢雨轩”的府邸!
“不,不可能!”陆祖端抗拒着说,“这不是真的?”
庄宛儿幽幽的说:“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很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后来七八岁的时候,才搬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陆祖端看着她,露出恐怖的神情来,“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祖端。”庄宛儿轻柔的说,“你曾跟我说过,你父亲在十八九岁的时候,也做过造反派的小头目,那时候,你妈已经怀了你。”
陆祖端怔怔的看着她,这些曾经埋藏他内心深处的东西,慢慢的浮了出来:当年,他父亲曾经是狂热的造反派,领着人到处烧、砸、抢,根本不管在家里待产的母亲。母亲生下他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然而,这丝毫不能动摇父亲“革命到底的决心”,直到1976年初,父亲才匆匆忙忙回家,对母亲说:“快点,快收拾行李,跟我走!”
“走,去哪儿?”母亲慌慌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别多问了,快收拾行李走吧,回老家去吧!”母亲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赶紧抱着陆祖端,匆匆忙忙的跟着父亲回到了河南老家。自此之后,偏居在一个小村落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时间不长,平反运动开始了,一些在文革中受尽冤枉的人得到了平反,那些在文革中出尽风头的人,纷纷如惊弓之鸟,惊恐的四处逃散。
慢慢的,一幕长长的回忆,定格在陆祖端的内心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问。
小女孩惊恐的看着他:“我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啊,我给你小人书看。”小男孩亮了亮手上的书。
小女孩犹豫了半天,才低低的说:“我叫小雨。”
小男孩把书递给她:“记得明天还来这儿还我的!要不然我让我爸爸抄你的家!”
小女孩惶恐的点了点头,本来想说:我不要书看了。但是,小男孩已经走远了。
第二天。
“书好看吗?”小男孩问。
“好看。”小女孩点了点头,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她把书还给小男孩。
“我这里还有。”小男孩从肥大的口袋里拿出另一本小人书来。
小女孩望了望,却没有说话。
“想看吗?”小男孩问。
小女孩点了点头。
小男孩看她害羞的样子,突然说:“你亲我一下吧。”
小女孩害怕的望着他。
“我妈妈常常会亲我的。”小男孩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面前,在她左脸上亲了一下,“就像这样的。”
小女孩吓得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掉到河里去,看到小男孩没有再伤害自己,便立住了脚。
“你亲我啊。”小男孩站在那里,等着她亲。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在他的左脸上也亲了一下。
“啊,太好了!”小男孩忽然抱起她来,把她转了一圈,“你就当我是你哥哥好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于是,小男孩常常借小人书给小女孩,也常常跟小女孩索要一个“亲亲”,两个小孩子慢慢的走近了,几乎天天一起在河边看小人书。
“你家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小人书啊?”有一次,小女孩问他。
“我爸爸抢来的。”小男孩说。
“哦。”小女孩点了点头,说,“我爸爸也抢了人家好多书,不过都是很大很大的书。你爸爸抢人家书的时候给人家钱吗?”
“抢书就是抢书了,给钱能算是抢书吗?”小男孩不屑的说,“我家里有好多东西,不用花钱买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块糖来,“喏,这个也是抢的,不用花钱的,我爸爸说:他们家里有好多的糖,我们家里没有糖,所以就要抢来吃。你要吃一块吗?”
“可是,”小女孩望着他,“我爸爸抢人家书的时候,都给人家钱的。我爸爸也会给我抢糖吃的,可是,他也给人家钱的。爸爸说,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小男孩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生气的说:“不理你了!”
第二天,小男孩又来到了河边,小女孩却没有来。
小男孩生气了,一脚把小石子踢到河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爸爸说你是小资本家!不跟我玩,我还不跟你玩呢!”
可是,第三天的时候,小男孩又来到了河边,他四下里看了半天,甚至东张西望的找来找去,就是不见小女孩出来。
“哼!真的躲起来了?惹火了我,明天叫我爸爸抢了你们家!”小男孩正在生气,忽然看到小女孩哭哭泣泣的冲了过来,躲进一个石缝里,嚎啕大哭起来。
“喂,你怎么了?”小男孩爬到石头上去,问她。
女孩哭的声音更大了。
“喂!你不要哭了!我问你,你到底怎么了?”男孩大声问她,把女孩吓了一跳,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爸爸的书都被人家抢了!他们还打我爸爸!”女孩抽抽噎噎的说。
“你爸爸呢?”男孩问。
“他们把我爸爸拉走了!”女孩哭得眼睛红红的。。
“拉到哪儿去了?”男孩义愤填膺的样子。
女孩站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去救你爸爸出来!”男孩哗的摆出一副架势来,很有点儿英雄气概。
“你真的能救我爸爸出来?”小女孩居然相信了。
“当然了,我们快走,去救你爸爸!”男孩拉着女孩的手,飞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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