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中庶子（三）

    “公子连……”
    “唉。”
    听着熟悉的声音，层出不穷的回忆在公叔痤的脑海中涌现出来。
    公叔痤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在魏国的安邑，住着一个秦国来的质子，那个人是秦国的公室，而那个人的名字就叫连……
    他还常常见到这个名为连的秦国公子，相处的还不错，当时的他也常常关照公子连，直到他离开魏国……
    而后来，就是那个人，做了秦国的国君，也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秦献公。
    此时，他清清楚楚看见了秦献公老了很多，明明秦献公比他年轻好几岁，此时竟然比年迈的他还要老那么几分，脸色苍老而疲惫。二十年以来，秦国的国事，将秦献公整个人的精力尽数榨干了。
    这还是当年那个公子连吗？公叔痤有些恍惚。
    突然，秦献公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几乎要倒下。公叔痤有点慌，连忙举起手来想要扶住秦献公，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显得有些来不及。
    还好，秦献公还拄着一只拐棍，他就扶着这只拐棍，不住的咳嗽着。
    一个本该卧床的病人，却还勉力来招待他——公叔痤全都明白了，他这一路上的待遇，都是因为面前衰老的秦公——
    可是，为什么呢？
    等到咳嗽声停了，秦献公歉意的望向公叔痤：“抱歉……”
    “秦公这些年来身体不太好啊……”公叔痤只是摇头慨叹着，不曾挪动步伐。
    “我这病，活不久了，全靠死撑着。”秦献公笑道，“老相国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往进坐……”
    公叔痤却问：“为什么？”
    “怎么？”秦献公被问的一愣怔。
    “为什么？”公叔痤却还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如果秦公是想让外臣成为秦国的相国，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知道，公叔老相国心不在秦国，寡人也不会强求……等到公叔相国在秦国待够了，寡人就派人送相国归魏。”
    秦献公说着，又迎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等到咳嗽稍稍平息的时候，公叔痤依然问着：“那么秦公，为何如此待我？为何要放走我这么一个这么重要的俘虏？”
    “寡人昔年在魏国做质子的时候，是你在一直关照我……”秦献公解释道。
    “可这也不足以让秦公放走外臣这么重要的俘虏……”
    公叔痤觉得秦献公此时所说的还是说服不了他。
    秦献公沉吟了一下，突然问：
    “老相国，还记得昔日寡人对你许的诺言吗？”
    “什……！”
    公叔痤正自疑惑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嘴里的话生生刹住，一股回忆的酸涩味道涌上心头。
    那是二十多年前，还是公子连的秦献公要离开魏国了，来公叔痤的府邸来拜望自己。那时的秦献公还没有现在那么衰老，虽然年龄也不小，但是身上却隐隐透露出来几分奋发的朝气，显得格外精神。
    这时的公子连，对着公叔痤，认真的说着：
    “假如连当上秦国的君主，定当竭尽所能以报相国……”
    公叔痤的夫人，当时还是貌美如花冰雪聪明的魏国公主，她嫁给公叔痤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夫妻却是琴瑟和谐，相处的也算不错。这时，她从公叔痤的身后走来，走到公子连的面前，对公子连说：
    “这些有的没的公子就不必多说了……”
    “那请公主明示，公主需要什么？”公子连听了公叔夫人的话猛的一愣怔。
    “公子，不如许一诺。”公叔夫人答道。
    “什么样的诺言？”公子连问。
    “只要将来能对我家夫君好就可以了。”公叔夫人轻声说道。
    “那我公子连对天发誓，将来做了秦国国君，如果在战场上遇到相国，我会保相国一命……”
    公子连发完了誓言，又疑惑的加了个尾巴，对着公叔夫人问着：“可以……吗？”
    公叔夫人满意的笑了：“这就够了。”
    “这样的誓言有用吗？”公叔痤疑惑的问向夫人。
    这誓言也太虚了吧？听听就觉得有一丝不靠谱的意味在里面……
    而公叔夫人当时只是一笑：
    “到时候夫君自然会知道这个誓言到底有没有用。”
    其实，这已经是很重的誓言了。
    公叔痤过了很多年——抑或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誓言有多么的重……
    他还在愣怔中，突然听到秦献公平静而又衰老的声音：
    “寡人是来践诺的。”
    公叔痤听了这话才猛的从回忆里回来，看着秦献公的目光有点呆滞。
    “老相国怎么了？”秦献公觉得此时的公叔痤有点不对。
    公叔痤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
    冬天过的飞快。
    冬去春来，花蕾绽开，魏国的大梁城里就像从来没有过积雪似的。
    公叔痤的府邸内，仍然保持着公叔痤走后的安静，像是被冬天的雪压过似的，变得愈发冷清起来。
    这里所运转的所有国事都被挪走了。公叔痤的一个属官，名叫白圭的，突然就代任了魏国的相国。魏国的事务在白圭的处理下运转的飞快，而公叔痤，几乎被人遗忘。
    一个寒冬过去后，被俘虏的公叔痤突然有了消息，说是被秦公好好招待了一番，礼送回魏国了，现在公叔痤正在回魏的路上。公叔夫人自然是既惊又喜，而卫鞅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至少公叔痤没有出事儿，虽然在秦国走了一遭，但已经比预想的情况好了很多。
    这几天公叔痤大概就会回到大梁了。走出公叔痤府的大门，卫鞅正想出去走一走。
    公叔痤府门前这条街道很安静，这几天甚至连个人影都不见……
    突然，他听到了什么，怔在原地。
    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了辚辚的声音。卫鞅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远远的，一辆轺车驶了过来，年轻的驭手驾着车，旁边他看清了，是个老人——是公叔痤！
    等到轺车到了府邸门口，卫鞅忙不迭的迎上前去，对着车上的老人行了一礼。
    车上的公叔痤看着卫鞅这样，微微一笑，似乎对卫鞅此时的所作所为很满意。
    然后，公叔痤的脸色一白，就这样直直的向着车后面倒去……
    卫鞅一看公叔痤这个样子，急了，三步两步冲上车去，慌忙大喊：
    “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