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卫鞅秦孝公》第185章 外臣

    “君上？”
    秦孝公正要走出禁室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知道是景监，回过头来问他：“有事吗？”
    “臣倒是想问，君上有什么事对客卿说？”景监上前一步反问秦孝公。
    秦孝公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摇摇头，说道：“……不，没有。”
    “君上明明有话要说。”景监皱起眉头来，低声说道。
    秦孝公反问道：“但是某些事情……真的可以和客卿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景监奇怪道。
    “他，是外臣。”秦孝公咬了咬牙，“而我之前想要对客卿说的，大概是秦国家事、抑或是我自己的私事……”
    “章老将军的事情？”景监问道。
    他没有回景监的话，继续说道：“有时候我想，让客卿介入这样的……私事，于秦国是否合适？”
    景监沉默，眼睛看着秦孝公。
    秦孝公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良久，景监还是发话了：“客卿卫鞅为秦国客卿，君上却还把他当外臣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孝公辩解道。
    景监摇头：“臣不多说什么，君上自己心里掂量着就好。”
    说罢，转身便要走。
    秦孝公追问道：“你回去如何和客卿说？”
    景监回答道：“君上放心，景监说话有分寸。”
    秦孝公点头。
    景监告退，走回禁室中，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了，听见卫鞅问他：“如何？”
    “我问了，君上无甚事情。”景监回答道。
    “君上此来，真的只是来看看？”卫鞅疑问道。
    景监不语。
    “无甚事情？”卫鞅接着问。
    景监口上还是没有回答，但是，却摇了摇头。
    “因为章蹻？”卫鞅猜道。
    “客卿猜的对。”景监点头。
    屋中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卫鞅卷起面前的竹简，放在一边，面向景监，对景监说道：“君上曾对我说，我任客卿、领禁室，放手只管变法，变法相关的事情，我来管，剩下的他来管——而其他事情，比如君上和章老将军之间有何事，我不该管，君上不来和我商讨是对的。”
    “可是？”
    景监还有什么话想说，话却被卫鞅打断了：
    “我于秦国，或许尚属外臣。”
    卫鞅的语气，有些落寞。
    外臣？外臣……
    又是这个词，君上说了，现在卫鞅他还要和自己再讲一遍？
    他们是在给对方心中互相添堵吗？可明明现在心堵得慌的是自己……
    景监觉得心中不快，但卫鞅话里面的那点落寞不一会儿便烟消云散，也不会让景监不快多久：“说到这里，章老将军给咸阳宫、给禁室带来的麻烦，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景监回了回神，答道：“不会太久了。”
    卫鞅轻声笑道：“但愿。”
    ……
    秦孝公回到书房中，发现案上的书籍早已经整理整齐，有一股熏香的味道从案上传来。
    他皱了皱眉头，动了动鼻子——这熏香的味道他并不怎么喜欢，然而这熏香却是那么地好闻，闻到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刚才想与客卿说话却又说不出口的烦恼、以及对章蹻其人复杂的心情，顿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走进案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甘氏。
    “君上。”
    甘氏看到秦孝公走进她，赶忙行礼。
    秦孝公挥手，望着整齐的案几，低声道：“多谢。”
    “……谢君上。”
    甘氏应道，再对秦孝公行了一个礼，就要离开书房。
    她还是觉得，和秦孝公没什么想要多说的，也不想和他多打照面——虽然他现在好起来了，可是……
    与秦孝公亲近一点，她还是办不到。
    “照顾好自己。”秦孝公握住甘氏的手腕，补道，“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
    甘氏有些慌，连忙脱开秦孝公的手，背着秦孝公说道：“妾……知道。”
    然后甘氏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秦孝公的书房。
    秦孝公低声笑了笑，便坐了下来，又闻了闻熏香。
    即使有些不喜欢，他也没有将其熄灭。
    就放着吧。
    秦孝公这样想着，又摊开一卷竹简。
    之前的不快仍然没有消散，但现在，至少他没有刚才那么心里难受了。
    ……
    又过了几天。
    这天孟兰皋起的还算早，章嘉没有强逼他走，他得以在忘忧居里留了下来。
    想了好多天，他终于还是决定去禁室走一遭——就算自己没有户口，用不属于他的验券会被禁室的人查出来处罚，但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禁室要怎么罚他就罚吧，他不在乎。
    他洗漱完毕，便朝着忘忧居的门口走去。
    而章嘉在门后不远处，他看见孟兰皋，问道：
    “孟兰皋，你去哪里？”
    孟兰皋停下来，和章嘉打招呼：“世子，我去外面走走，不行吗？”
    章嘉话里没有好气，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封地去？待在栎阳对你没好处。”
    “是世子让我随便的，我也就随我的便了。”孟兰皋应答道，语气有些迟疑。
    他也知道章嘉或许会对他有疑心、但绝不会对他有什么恶意，接着说道：“我……只是随便在栎阳城里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那一会儿可得让我看见你的人。”章嘉说。
    “世子放心。”孟兰皋回答，“我逛够了，就来找世子。”
    章嘉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孟兰皋撒了一个拙劣的谎，他并不只是在栎阳城里随便逛逛。
    他要去禁室。
    他想去禁室看一看那位变法的客卿卫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想要一个人解答自己心中关于变法亦或是其他事情的困惑——就算去了没人为他解答，他也想去碰碰运气。走进栎阳宫，守卫的士卒核对了他手中的验券，在一位郎官的引领下，拐了好几个弯之后，他来到了禁室门前。
    禁室的门不算很大，孟兰皋拿着他手中的验券走进禁室的门中，不一会儿就有吏官来接他。他向吏官表达了来意，吏官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随即为他带路。
    再跨过两道门槛，孟兰皋便来到了禁室的正堂中。
    来到这里，需要再查一遍验券。验券被递交给了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手上——那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客卿卫鞅了，孟兰皋这样想。
    吏官向孟兰皋介绍，印证了孟兰皋的猜想，孟兰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卫鞅，觉得这个人真是。
    然后他手中的验券又被拿去查验了。
    其他吏官交给卫鞅，卫鞅看了看手中的验券，传给其他人记录，绕了一圈验券又回到了孟兰皋的手里。
    然后卫鞅开口，冲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兰皋连那张验券上的名字都没记住——他也不想记，他本来就没有想要遮掩什么。
    于是他攥着手中的验券，对卫鞅说道：“在下孟兰皋。”
    “孟，兰，皋？”禁室中的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孟兰皋被搞的有些不舒服，疑问道：“在下的名字很奇怪？”
    “问题不在你的名字上。”卫鞅皱眉，“你的验券上写的不是这个名字。”
    “验券不是我的。”孟兰皋耸了耸肩。
    “你的验券呢？”卫鞅问。
    “当啷”一声，孟兰皋的验券脱手掉到了地上。他伸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给禁室里的吏官们看，对卫鞅说道：
    “我根本没有户籍，所以，没有验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