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真顾九》第111章 古难全 上

    沈梦真失了气力，要说她只是一个内院女子，此时说什么百姓苦，她也是无法体会的。偏她不是，她见识过人间疾苦，更深刻体会过疾苦的人世，比喻成炼狱也不足为过。
    世道苦，人心恶。
    前世的云西破庙，还需多说什么？
    她缓缓颔首，陷入往事无法自拔。的确，帝王相争，上位者无非荣或者辱，但又有谁听过百姓的悲鸣，前世记忆中的干旱还有五个月就要来临。
    饿殍满地，人肉相食的场面激得沈梦真浑身一冷，她蓦地攥住顾九的手，颤抖道：“宣阳城太守可还在其位？”
    顾九手指不由得缩紧，凝神道：“王太守已经仙游，文帝昨日已经下旨，由刑部李大人前往宣阳城任职。”
    沈梦真心中一冷，前世正是在这位李大人的管辖之下，宣阳城六月飘雪，骨肉相残。若不是他贪污了治水调水的朝堂拨银，宣阳城百姓也不至于无一幸存。
    干旱只维持了一个月，大齐中却只有宣阳城成为活地狱。
    据说宣阳城最后一个百姓身亡之前，曾向天十问，问的苍天悲恸，降下了暴雨，直到淹没宣阳城，才堪堪停住。
    而宣阳城便在四落镇往西三十里之外，大水袭来，西京差点被淹没，若不是寒梅大师摆了一道御水阵法，将滚滚黄水引入西京东边的峡谷，何来帝位相争。
    大齐也是不复存在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生既然已经重生，就已经成为大齐国运的变数。也许这也是上天给她再来一次机会的原因，沈梦真靠近顾九，眼神坚定，“李大人尸位素餐，并非两袖清风。宣阳城官府中官粮全是成年旧米，一旦发生事故，此城危。”
    顾九颔首，严肃道：“师父近日便在查此人，但苦于无证无据，只让师弟们好生盯着。”他语气一顿，慢慢说道：“宣阳城是西京的最后一道守卫，此城危，则西京破。你可确定？”
    “天灾人祸历朝都有，今年天气反常，足见明年不是干旱就会有场暴雨，赵姨娘老家便是宣阳城的，她早些时候曾说过，官字两个口，朝堂年年拨下的官粮和钱银，百姓非但一分没见，还要上缴超额的粮食。”沈梦真怒道，“可偏偏这些人的官越做越大，宣阳城的百姓家中基本无粮，赵姨娘家中就是靠着将她卖进沈府，才逐渐有了家底，举家搬出了宣阳城。偏她兄长染上了赌……”
    沈梦真越说越气，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脸庞，悔恨不已，“我总是给她们留有一线余地，可她们下手时何曾念及旧情，是我害了云裳。是我！”
    顾九一把拉住沈梦真的动作，把她按进怀中，喉头干涩，半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裳丫头最是紧张你，如今她必然也在天上看着你，你要是再这样自怨自艾下去，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他拍着沈梦真的后背，叹息道：“她还在等你回去，梦真。”
    沈梦真木然地闭上眼，想起云裳那日临去的光景，心头像扎了一把剪刀，狠狠地扭着。她早就流不出眼泪，只留眼眶酸痛，鼻头酸涩，云裳也是百姓，又如何能辜负她？
    鲜血顺着她的右手一滴一滴流入白玉底座之中，沈梦真止住顾九，笑道：“她在等我回去，不要阻拦我。”
    银针森森扎在沈梦真的右手，顾九心中惶恐，握住她的左手，一遍遍重复道：“你还有我。”
    她笑的凄惨，若不是顾九，她也没有信心能走到现在。
    白玉底座经了血，越发温白，中央的青水二字被血滋养，红的刺眼。
    顾九小心地替沈梦真包扎好伤口，把她抱在怀中，生怕弄丢了似的，目光却盯着白玉底座一瞬不瞬，眼看中央的青水由红变白，周边白玉由白变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怀中一无所知的沈梦真，笑的有些勉强。
    沈家、云西郭家、青水国，果真如七师兄张悌所言，关系匪浅。
    要是沈梦真只是寻常女子便好了，顾九忍不住胡思乱想，看着沈梦真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沈梦真抬眼，正对上他心疼地目光，她历经两世，唯一敢托付的便是顾九，唯一了解的也只有顾九。
    “九郎，寒梅中人可以渗入大齐各行各业。也就是说，其他小国的细作也可以鱼目混珠，进入大齐，对么？”沈梦真闭了眼，进入此处，遇见千足之虫才忆起院中的紫金，真的只是巧合么？
    沈辞并非不是情理之人，他既然能断天下之事，后院之中的这些肮脏又如何不知？可他偏偏不肯再提郭氏，祖母与张氏也并无心虚，就连外祖父一家，对于此事也是三缄其口，若是按照外祖父的性子，不闹的沈家天翻地覆绝不肯罢休，又怎么会说是他自己没保护好郭氏？
    她不敢听顾九的回答，借着他怀中最后的温暖，狠了心道：“九郎，你可有事相瞒？”
    顾九手指冰凉，偏还握着她的手指不肯放开，他从未犹豫，不论是感情还是理智。寒梅九郎与顾长安哪个都是他，都心慕沈梦真。
    他笑的恍惚，避开了沈梦真的问题，只摇了摇头。看着白玉底座轰然坍塌，周围烬鳞全数熄灭，更衬托出下面烛火之暖。
    沈梦真略过心头的失落，反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只有你便足够了，只求你不负我，九郎。”
    顾九没有言语，他眼神复杂，瞧的沈梦真心头突突直跳，他一贯眉目含笑，此刻更是惑人。沈梦真沉迷，不由自主道：“你是我的毒，为你死我也甘愿。”
    “胡说什么。”顾九嘴角一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声音柔和的像是东风拂面，“虽然我亦如此。”
    只要这句就够了，沈梦真强忍眼眶酸涩，左手放在顾九的心口，认认真真起誓道：“此生绝不负君，若违此言。”她眼光里闪着异常的亮光，在黑暗中如同星宿一般耀眼，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坚韧，“再无齐女梦真。”
    顾九心头剧跳，儿女情义与国家大义，他渐渐有些偏离。一开始的接近，只是好奇张悌之言，后来的生死与共，他慢慢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尤其是心意。
    大抵是那晚她坐在野外的身影太过孤寂，也许是她不自觉流露出的情义深重。寒梅中从无简单之辈，他跳出不过是为了清净，但为了这个女子，他甘愿再回寒梅，只求保她一世安稳。
    可若她身世真的如寒梅大师所言，涉及大齐国运，齐国盛，则齐女殁。
    神女现，紫薇落。
    神女，沈女。紫薇，帝星。
    他气息纷乱，握住沈梦真的手不由得收紧，艰难道：“梦真，龙凤相争，必有一损。不如我带你逃出西京，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