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弥生》第192章 漫步于深渊者

    柴薪之王，睥睨众生，火之将熄，不见王影。
    烈火熇焚，延续末世。
    弃之而去的王啊。
    视而不见，苟且偷生。
    世间满目疮痍，然位不见王影。
    “请将薪王柴冠带回王位。”
    燃火的螺旋剑旁，白裙染为黑袍的她目光如炬，熠熠如火几乎要将我点燃。
    矮人王国洛斯里克的北方，守护在不死院死魂棺的她如此渴望火的延续。
    “我拒绝。”
    “为什么。”她平静地问，跪坐在血色的冰冷台阶上独自凝望着篝火。
    “......我，燃烧不了自己。”
    “无火余灰继任王位，薪王将再次现身。”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样......”我嘶哑着声音道，朝他伸出枯败的手张开掌心。
    “你看，这是什么？”
    她偏头一瞥，随后猛地站了起来，如藕般素白的柔荑紧抓着我的手，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
    “他......他的印记......”她胸口不断起伏，心中如波涛海浪般，掀起了一阵心灵的狂风暴雨。
    “不，不......为什么......”
    防火女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她的世界因火的印记而变得天旋地转，不已后退地她不甚跌倒在地上，双手收束在胸口凄凉无比。
    “为什么......啊......将军......为什么......”
    “为什么......”
    低沉的呢喃惊醒伫立在死魂棺上的黑鸦，令人迷乱的漆黑羽翅扑朔着冲天而起，泛起一阵阵凄清的啊啊鸟鸣，似报丧。
    “想哭就哭吧。”我放下悬空中的手，背对着她坐下，直视着眼前这团温暖的篝火。
    等候薪王归来的人，注定没有结果......
    “美狄亚。”
    火焰燃烧着，无论时间经历了多久，这团初火就像脱离了世界一般，在熄灭之前将带来这个世界唯一的火光。
    “我不叫美狄亚......”
    “美狄亚......认清现实吧，他回不来了。”
    将自身的一切燃烧得一干二净的王，又怎能清醒依旧。
    “薪王就初火延续之后便可退位，历代薪王都是这个结局.......”
    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却在这片安静得只剩下黑乌报丧的世界中异常清晰。
    逃避现实......
    守护初火的人不该如此软弱。
    我皱了皱眉，选择残忍地打破她的幻想：“可是他迟到了。”
    “是我将他唤醒的，我......”
    “可钟声没有响起，不是么？”我反问，打断了她的辩驳：“上代薪王已经燃烧殆尽，新的传火者迟迟不肯出现，他不过是取而代之前往王位的灰烬......然而，他迟到了......”
    迟到了，也就失败了。
    “双王......”
    “什么？”
    我转过了身，审视着眼前这名异常坚强却又软弱无比的女子。
    “传火成为薪王是古往今来的使命，洛斯里克的双王子却拒绝了这一使命......Lorian和Lothric，他们拒绝了传火，并把这一切归咎于不死人的诅咒，黑暗之环的诅咒毁了他们......”
    ......
    “不死人的诅咒，真的是诅咒吗？”
    不死身，长生不老，火焰力量，真的是诅咒吗......
    “英雄不需要诅咒，当黑暗之环的诅咒出现在洛斯里克之时，小王子Lothric也成为了不死人......”
    她似乎恢复了正常，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如既往，她眺望着远方，目光悠远而沧桑。
    那个方向的尽头，是洛斯里克那高耸在太阳之下的城墙。
    “薪之王是双王家族使命的诅咒，可Lothric却从小体弱多病，成为薪之王的他几乎没有前往王位的可能性。”
    “所以......Lorian他？”
    “大王子是洛斯里克的骑士，身体健全武艺高强的他斩杀了恶魔王子，却因为了承接弟弟Lothric的诅咒变得残废又双目失明......他们失去了双腿，成为了诅咒下被毁掉的英雄，呵呵......”
    她轻笑着，转过身来，目光中带着戏谑：“不死人诅咒毁了双王，人不人，鬼不鬼，他们凭什么还要去传火成为薪王让这种可笑的闹剧延续下去？”
    “可是，火的时代即将结束，延续初火而化作登上王位，化作薪王燃烧自己难道就不是一种荣耀么？”
    “灰烬大人......”她缓步上前，捧起了我低垂在旁的左手，轻轻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通过牺牲才能换来平安的，这是命运，这是生存所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不是的。
    这根本不是等价代换的交易，只是一厢情愿地投入无止境的薪柴，妄图延续这即将熄灭的火，强行延续即将结束的火之时代。
    “只要火灭了古往今来那么多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我抽出手，可防火女那看似柔软的双手却似铁的牢笼一般将我紧紧箍住。
    “火之降熄，火的时代结束之时一切将为崩塌！”
    “松手，美狄亚。”
    “灰烬大人！”
    “Lorian说的没错，美狄亚......”我放弃了挣扎，我并不想将燃烧敌人与自我的炎附蚀在她的身上。
    毕竟，是她唤醒了我。
    “钟声这次也没有响起，我已经迟到了，美狄亚。”
    “没有......还来得及，灰烬大人......”她摇头，话音是那么地压抑而沉痛。“将军的迟到仅是因为双王逃避传火的诅咒而不肯现世，当火焰即将熄灭之时，作为候选人的将军才迟迟从死魂棺中苏醒......将军他......他......他已然燃烧了自己，火的燃烧还没有结束，一切都还有时间。”
    可已经来不及了，时间真的太少了。
    我叹息，遥望着她身后那无尽深渊的雾气，雾的另一端，是洛斯里克高耸在太阳下的城墙。
    “我是余烬，美狄亚。”
    “我不叫美狄亚......”
    “......防火女，放开我。”
    “您也要抗拒传火的命运么？灰烬大人？”
    “......”
    她没有松手，那面具之后的盲目是如此哀伤：“抗拒传火命运的姿态真是悲凉，灰烬大人。”
    “......我也有我的私心。”
    “......”
    她沉默了，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逐渐变得疑惑，旋即转化为了惊讶：
    “告诉我，灰烬大人......印记让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他。”
    我喃喃着，注视着眼前注定凄凉一生的女子：“他迟到的姿态是那么狼狈，火的力量无法挽救他。当一切尘埃落地之时，仅仅是迟到了五分钟的他，选择了将初火的螺旋剑插进自身，将自己作为剑鞘。”
    仅仅是迟到了五分钟，这至关重要的五分钟甚至超过了数天数月数年的界限，将它的未来断送。
    虽然，薪王本就没有未来。
    我缓缓地抽出了手，看着她如此失魂落魄，心中百感交集。
    “火之将熄，然位不见王影。”
    “所以将军他......他......就在前方？”
    防火女噗通一身跪倒在地，那遮掩在盲目之下的目光是那么的哀伤、绝望。
    “他选择了無火的祭祀场，在那里成就了他的王位。”
    “将军......”
    “黑色的世界当中有着白色的火光，黑色的存在从魂馆中爬出，响应了钟声的号召前往王座，路途上留下的是他那孤单的背影及火的印记。”
    “散发黑暗气息的万物树前，长长的白裙黑黑暗一点点侵蚀，温柔眼眸，落在手中的熠熠火苗上。”
    “洛斯里克那高耸在太阳之下的城墙......亚诺尔隆德那伸入云霄的寒冰裂谷，那些即使死去却仍渴望触摸天空的尸体。”
    她呢喃着接过话语，无力瘫倒在地的她眺望着，眺望着她已经眺望凝视了不知多少个轮回的深渊。
    “在树顶缓缓迁徙的白云，有着苹果香气的树下，傍晚落上余晖的枝头，楼宇间飘散的黑色鸟群，她的眉梢他的长发，她的眼。”
    她的胸口愈发地起伏，隐隐间啜泣伴随着她那模糊的喃喃响起：
    “白裙黑染成黑袍......八月的某个清晨......将军为我戴上了眼罩。”
    “無火的祭祀场中，迟暮的英雄燃烧了自己，灵魂为薪的我为初火成了薪王。”
    ——吾辈以死济之。
    当破碎的魂被汲取之时，燃烧殆尽的王连灰烬都无法留下。
    历史的画卷当中，来自心中的钟声轰鸣传响，王的伟声不断地震撼着我。
    以死济之......
    ——吾辈虽死犹荣。
    虽死犹荣......
    ——汝，为外乡人。
    外乡人......
    外乡人，究竟是什么？
    为何我感到如此熟悉，我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告诉我，王，告诉我答案。
    外乡人究竟是什么，我究竟遗忘了什么？
    我询问他，可那残破不堪的魂所携带的记忆便到此为止，剩下的不过是零星的魂被化作火焰的养料，以及那漫天的灰飞。
    火的螺旋剑形成了篝火，我愣愣地注视着它，触摸它。
    寻找答案的途径，我已经知道了。
    当我登上王位之时，当我化身薪王之时，当初火在我体内燃烧得最旺之时，当火焰即将延续而燃烧之时，我所渴望的答案便会被我记起。
    灰色的雾气从世界席卷而来笼罩了我，当我再度清醒之时，我已经回到了不死院当中。
    传火的结局，注定没有结局......
    “......我明白了，灰烬大人。”
    丢失的眼眸，熄灭的火光，生而为死的女人，永恒静止的黑暗，燃烧灵魂的英雄，迷惘的使命，阔剑上的血，传承或背叛，最终的选择。
    “无火余灰继任王位，薪王将再次现身，灰烬大人。”
    “我会去的。”
    “弃之而去的薪王对此视而不见，苟且偷生。”
    “世界满目疮痍，然位不见王影。”我转身，将我握住螺旋剑之上。
    “请将薪王柴冠带回王位......苟活的王们堕下神位，献祭于这烈火。”
    “我会的。”
    “那么，您可以这么做了，灰烬大人。”
    “好。”
    我背对着她，缓缓地收紧了握柄的手，缓缓地将它拔了出来。
    火光涌现，翻腾的灰烬随着螺旋剑的抽出而依附于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开始化作星星火焰，炽热像蛇一样缠绕上了我手中之剑，给那柄锈迹斑斑的破唐兰帖带来了久违的光泽。
    此时此刻我的灵魂就如鱼般，一方需要火一方的滋润，一方需要另一方带来的力量与生机。
    从此灵魂与火焰再也不分开，让那炎和剑成为燎原之火的起源，我的灵魂要把全世界都点燃。
    踏上王位，然后成为薪王。
    世界，黯淡了。
    北方不死院的火光熄灭，黑暗因光明的褪去而笼罩了世界，洛斯里克的一角随着雾气的笼罩而成为了深渊的一份子。
    漆黑无光的世界当中，我化作唯一的火光，星星火焰与炎的螺旋剑散发着丝丝光亮，炽热的气浪驱散着黑暗的爪牙，久违迎来光泽的螺旋剑与银色的闪光相交辉映。“灰烬大人......您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灭火的终焉，无声的钟声作为开端响起，于静谧哀伤中又突显大气的弦乐于深渊中奏响，似是为英雄和时代的逝去所奏的安魂曲。
    完美凋零之美，贯彻始终的女声犹如我内心燃烧的余火，微笑却不去，金光终将熄灭，亦在某处保有一丝火光。
    深渊，多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词汇。
    我曾坠入深渊，我曾踏入深渊，而如今的我则漫步于深渊。
    如今，深渊即我，我即是深渊。
    恍惚间，我站在原地，我看见了一道身影在这只有“黑暗”概念的深渊中出现。
    他的身影似矮人一般，朦胧胧的灰光笼罩着他，呼啸的气流缠绕着他。
    他是谁。
    我站在原地注视着它，当深渊凝望他之时，他忽然转了过身。
    他看到了我。
    你是谁。
    我询问他，凝望着他，他那环绕在周身的气流似乎是风，带着些许凌冽的气息，让我犹豫着是否要去靠近他。
    带着微光的他心灵并不光明，在如此距离之下，我能够清楚地看见他内心潜藏依旧的黑暗，那是一旦释放而出便足以将我都吞噬的黑暗。
    我忌惮他，深渊中突然出现的他周身的风令我忌惮。
    你是谁。
    他问我，于是我明白了。
    他不是深渊的人，他只是偶然踏入深渊，与深渊的我对望的人，我和他不在同一个世界当中。
    我放弃了回答，沉默当中他似乎忌惮着我，他转过了身，朝着一个我不知道的方向走去，朦胧胧的灰光消散。
    “您......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无光的世界当中天完全黑下来，防火女的呢喃就在我耳边响起。
    “......”
    她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愿，于是她不再询问。
    我缓步往前走去，星星火光摇曳在这漆黑一片的世界当中，余烬之火的印记随着脚印攀登往不死院的阶梯。
    我是余烬。
    受黑暗之环诅咒的不死人，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