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弥生》第102章 风灵与火焰

    “来，前辈。“
    于夜晚的昏暗屋内，名为纪花由乃的半青少女正端着一碗药水，张开嘴像哄小孩一样，将汤勺递到我嘴边。
    “啊——”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只好再度张开了嘴，将那药效强劲的药水吞咽入肚，仍由其化作一团烈火在体内盘旋着，与一直根据在我体内的那股诡异的阴寒气息斗争着。
    只是，已经没那么痛了。
    “谢谢。”
    看着眼前的半青少女，我只得用苍白无力的话语，去表达此刻我内心的情绪。
    “能帮助前辈，是由乃的荣幸。”纪花笑了笑，那日渐消瘦的双手仍端着那碗所谓的灵药。
    “前辈，感觉好些了么？”
    “雾雨。”摇摇头，我轻声说着，“叫我雾雨就好了。”
    如今，已是进入副本时的第四个夜晚了。
    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名为纪花由乃的少女一直在我身边照顾着我，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对着我这个一动不能动的病号有着极其固执的执着。
    然而，药这种东西，不可能一直都是免费的。
    从第一天的那碗灵药之后，每当午夜，被由乃唤醒的我都能看到一碗热腾腾的粘稠药水，在那个一直不变的陶瓷碗中蒸腾着热气。
    而在这个月光依然皎洁的夜晚，亦是如此。
    但不变的，也只是那陶瓷碗罢了。
    “好的，雾雨前辈。”她点点头，那脏兮兮如同花猫般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却如同一根针一般，扎在我的心中。
    令我心痛不堪。
    越过了纪花的脸庞，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什么都没有，只有明月那一缕月光透过破烂的房顶照射进来，在铺满地上当做地板的稻草将其折射开来，使光明分摊给这个暗无天日的房屋。
    是的，什么都没有了。
    桌椅也好，那个唯一是铁质的桶也好，除了必要的陶瓷碗，那瓶瓶罐罐都被由乃拿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换成了一碗又一碗的灵药，然后进到我的胃里。
    就连她那身本该华丽的和服，也已经换成了粗布麻衣。
    “你必要这么做，真的......”
    “没必要。”
    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个陌生人，去忍受那么多的痛苦。
    “雾雨前辈死掉的话，由乃会很困扰的。”
    可她还是笑着，重复着那句在这四天里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我死掉的话，究竟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啊......”
    在那不断刺激身体的针刺麻木感当中，我只得叹息着，接受纪花那无名的善意。
    “总之就是很困扰就是了。”
    “对，就是这样。”她点点头，很确信的说道，将那最后一勺药水送进了我的口中。
    “谢谢。”
    “都说了，雾雨前辈死掉我会很困扰的。”
    她说着，随后转过了身去，摆弄着不远处的那个简单的小篝火。
    在这种全是干草的房子里升篝火到底有多危险？我想纪花不会不知道。
    但正是因为无奈，所以才只能这么做啊......
    自从被她捡回了这个家之后，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在火柴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中，望着纪花的背影发愣，只不过，每次她的背影，都有些变化。
    又瘦了啊......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同于以往的受伤，这一次我所遭受到的伤势，简直诡异到了我无法判断的地步。
    那似诅咒又不似诅咒，在无论风还是灵力都无法将之驱逐的情况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诡异的阴寒气息占据着我的身体，并以此为根据越扎越深，哪怕有着那以毒攻毒的“灵药”，也不过是将其断掉四肢，让他隐藏得更深罢了。
    而在纪花的话中，我终于证实了我的想法——这里，是一个不小不大的岛国。
    正处于，名为“奈良时代”的一个岛国。
    很可笑，却也很真实。
    存在于历史中的世界，却是我如今所经历，所在的一个世界。
    而正因为是奈良时代，我才更加觉得纪花的不容易。
    ——在这个“铁”概念刚刚出现不到几百年的时代，一个拥有铁桶的女孩为什么会居住在这间破烂的茅草小屋里？
    她的父母呢？她的族人呢？
    她究竟是谁？
    我不该这么质疑纪花的身世，但从目前为止我所获得的线索来看，我能够完成任务的唯一希望，就在她的身上了。
    “妈妈......已经不在了。”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在我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头一回掉下了眼泪，那往日里表现得坚强无比，只隐藏在眼底的悲伤终于暴露了出来，在无声的啜泣当中，用那背对着我的肩膀告知了我一切。
    而在这一切都发生之后，在深深地自责当中，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纪花由乃的预备调查员任务，在这个属于她的世界当中进行。
    这是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从调查员系统当中获得的信息，都没有任何关于调查员在根源世界进行任务的资料。
    成为调查员，是有着必然的目的的。
    而纪花由乃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我大概可以猜出一二来，而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愧疚，更加地自责起来。
    但就算如此，我也是调查员，一名指导员。
    完成任务，并且教导纪花成为一名合格的调查员，是我的责任。
    “雾雨前辈，该吃饭了。”
    在这月光的洗礼之下，名为纪花由乃的半青少女转过了身，那唯一尚存的陶瓷碗上承载着的，是一日比一日稀薄的米粥。
    “纪花。”
    “怎么了？”
    “你吃不饱吧。”
    没有接过纪花递过来的碗，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忽然颤动起来的双眼，默声问着。
    没有回答。她只是在一阵沉默当中低垂下了头，那双隐藏在月光下的眼睛肯定又在孕育着泪珠，却被禁闭的眼锁死在眼眶当中，不让其逃逸而出。
    “啊......嗯......那、那个......”
    她嫣地抬起头，那布满了水汽的双眼开始肿红起来，强笑着的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在自己也觉得尴尬的话语当中陷入了哽塞，本以止住的搐动又开始复返了。
    “那个......由乃不饿呢......”
    她又低下了头，只是呢喃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将那碗递在我身前，态度十分坚决。
    “真的吗。”
    “真、真的。”
    她颤着声音说道，可一颗晶莹的泪珠却逃过了她的封锁，在月光的照耀下滴落在稻草之上，在润湿了它的同时，也将她那自以为是的坚强击得碎粉。
    “雾、雾雨前辈再不喝的话，就要——”
    “你先喝。”
    “为什么......“
    “我不饿。”
    “为什么，你总是，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打断我啊......”她抽噎着，那带着呜呜哽塞的声音不甘地述说着。
    “明明冷了，就、就不好喝了。”
    “听好了，纪花。”不顾着身体的抗议，在那再度剧烈起来的疼痛当中，我将手放在了她那瘦削不堪的肩膀之上。
    “你是要成为调查员的人。”
    “调查员这种东西，我根本......根本就听不懂啊......”
    她抬起头，那经历了多少我所不知道的磨难，在我极其自私的使然之下，终于爆发了出来，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就这么如同大江泄洪般，将晶莹的泪珠滑落脸庞，带走那脏兮兮的灰尘，露出其本应美丽而稚嫩的容颜。
    “我只是、只是想，想要......见妈妈而——”
    “调查员不该如此软弱。”
    “你又这样，总是这样唔......”她无力地说着，却根本无法抵抗来自风的力量，只得仍由那风裹挟着那碗，让那如同清水般的稀粥灌入其嘴中。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成为预备调查员之后，这些都和你无关。”
    “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于月光之下，我自私地说着，强迫那本应过上朴素生活的少女接受来自我的世界观。
    “你一定要记住，你是调查员，不是普通人。”
    “可我只是想要——
    “调查员不该如此软弱，这是第一。”
    “调查员都这么喜欢......喜欢打断人说话吗？”
    她抽噎着，却又笑了起来。
    “当然。”笑了笑，我接过那风托送而来的碗，伸出右手，将其从嘴角蔓延而下的稀粥擦去。
    “成为调查员，首先要学会自私......“
    舀了一勺稀粥，我将其放置在纪花的嘴边，看着她那如同花猫般脏兮兮的脸庞，笑着说道。
    “你能答应我吗？”
    “可是雾雨前辈，看起来一点都不自私呢。”哪怕那么的想要哭泣，但名为纪花由乃的预备调查员仍坚持着，坚持着笑，哪怕身体多么地搐动，也是坚持着。
    “因为我是你的指导员，仅此一次而已。”
    “在这一次副本时当中，我会负责保护你，并且帮助你完成调查员任务。”我说着，却又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我应该是调查员当中最不称职的指导员了吧。”
    毕竟差点把命都丢掉了，还让预备调查员反过来照顾我这种事......
    “好像也是呢......“
    “你也这么觉得么。”
    “把女孩子弄哭这种事情，真的是太逊了，呵呵......”她看着我，那仍残留着泪水的眼睛却“笑”了起来，在突然之间就这么笑了起来。
    “啊啊，我也是出于好心啊......不过。”
    我正了正神色，沉着声诉说着：“能答应我么？成为调查员之前，先学会自私。”
    “我......尽力？”
    “无故的帮助，路见不平伸出援手，只会让你陷入困境当中。”
    “有那么严重么？”
    “会丢掉性命的。”
    “......嗯。”
    “那么恭喜你，纪花由乃预备调查员。”我笑了笑，将空掉的碗放在地上。
    “你现在是一名合格的调查员了。”
    “这么简单？”她一愣，似乎不敢相信我就这么宣布她的合格一般。
    “当然......没那么简单。”
    挣扎着站起身，在又一碗“灵药”的帮助之下，我总算能够勉强来到那个小篝火之前，将双手放了上去。
    温暖的气息......
    “我还需要做什么吗？”在我的身后，少女询问着。
    “完成任务。”
    “完成预备调查员任务，才能成功真正的调查员。”
    而那时，也到了我和你分别的时候了。
    “你的通讯工具，是这个对吧？”我看向了篝火旁，那里有着两个黑与粉的手机。
    “好像......是这样没错，这个叫做调查员通讯工具一样的东西，就是它告诉我前辈你的。”
    “要叫我雾雨。”
    “好的雾雨前辈。”
    “雾雨。”
    “......雾雨。”
    “很好，纪花，调查员通讯工具是你唯一获得准确线索的重要道具，其重要性对比而言，比我还重要，明白么？”
    “嗯，明白了。”少女点点头，随后一脸紧张地将属于她的粉色手机抓起，像防贼一般看着我。
    我又不会偷你的调查员通讯工具......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慷慨啊，对这次的预备调查员。
    将那剩余的黑色手机拿在手中，我不由感叹起来——能够投影给队友的调查员通讯工具，才叫做真正的通讯工具啊。
    虽然索雷也很好没错，但它根本就没有电话的功能。“那么，你的线索是什么？”
    “欸？”
    “线索，调查线索。”我眉头一挑，心中暗感不妙。
    “那个......由乃听不太懂呢。”
    不会吧。
    “就是那个告诉你要完成十次副本时的东西，它有没有告诉你调查线索？“
    “好像，没有呢？”
    ......
    “真的没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询问着满脸莫名的少女。
    “真的，它只是告诉我雾雨前......雾雨你是我的指导员而已，其余的就只是什么指导员会帮你的之类的话了......线索什么的，真的没有呢。”
    “我明白了。”点点头，我强忍住吐槽的念头。
    明白个鬼啊！没有线索做个鬼任务啊！
    当保姆就算了，还差点死了。
    差点死了就算了，连线索都不给我，这是要我自己找吗？
    冷静，雾雨，你一定要冷静。
    你是调查员，你是指导员，你一定能行。
    一定能行。
    自我催眠着，我再度睁开了眼，看向了那个即将熄灭的篝火。
    “纪花。”
    “嗯？”
    “我给你表演个魔术如何？”
    “魔术是什么？”
    ......
    “就是这个！”我高声一呼，放在篝火上的双手骤然一握。
    呼！
    在来自周身不断汇聚而来的灵力当中，伴随着呼呼的风色，那翠色的气息夹杂着斑驳的灵力汇聚于篝火之上，令其散发出最后的一簇火焰，随后在精神力的控制之下从中脱离而出，悬浮于空中被翠色风灵包裹着。
    “纪花，帮我个忙。”
    “怎么帮？”在那悬浮于空中色翠色风灵包裹着的火焰之下，纪花来到了我身边问道。
    “把我右手的袖子撕了。”
    “呃，好的。”纪花一愣，随后抬手就要将我的袖子撕下。
    “等等！”
    “怎么了？”
    “不要撕得太大，巴掌就行了。”
    这身有着灵力的法袍绝对不能浪费了，一定要精打细算。
    “嘶——给。”
    “谢了。”
    点点头，我驱使着风裹挟那法袍衣布悬浮于空，随后将食指咬破，在其上刻画下独属于我的“雾”字。
    趟在床上这几天，我可不是光睡觉这么简单。
    足足数天的时间，如同还无法研究出符卡的进一步运用的话，那我就没脸当魔法使了。
    “成了。”
    看着那显现于布上的雾字，看着那缓缓注入雾符的风灵之焰，我笑了出来。
    就算无法战斗了，我还有符卡这条路可走。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