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401章 一语成谶

    浓稠的灰色迷雾之内，巫女跪坐在虚空中，身旁漂浮着一盏宫灯。灯内，天地初开的第一朵火苗燧火正上蹿下跳，拉伸出各种各样的形状，看上去极为兴奋。
    在巫女的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迷雾中傲然站立，他身躯狭长，后半部分在迷雾的遮掩之中隐于无形，而前面却分出了九个头颅，十八只金黄色的竖瞳在迷雾中同时绽放，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十八只叫人胆寒的金色竖瞳之中，却并没有野兽的狂野与兽性。相反，还有着人性化的眷恋与喜悦，其中隐含的更深层的情绪更是无比复杂。
    而这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是因为眼前的巫女生起的。
    “我该走了。”
    灰发的巫女忽然站起身，提起宫灯。
    “嘶！”
    巨大的黑影发出急促的嘶叫声，似乎想挽留她。
    巫女淡淡地摇了摇头：“那边的事情，似乎也到了关键的时刻，我得回去观测一下。”
    “至于巫乡……我还会回来的。”
    “等到沧海的事情解决，我就会带着那些异乡人来到这里。”
    “在这之前，你好好守护这里就是了。”
    说罢，她转过身，不容黑影多说，直接飞出迷雾的笼罩范围。
    “嘶……”
    巨大的黑影眼中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他站在原地，目送巫女的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时，才呜咽一声，一甩尾巴，扭头离去，渐渐隐没到了迷蒙的雾气之中。
    一切，重归寂静。
    ***
    艾丽西亚觉得很害怕，她发现此刻的自己正身处于无边无际的深渊魔气之中，它们肆意地叫嚣着想要侵蚀自己的理智，想激发自己体内潜藏的深渊血脉。
    身躯冰冷刺骨，脑海空洞虚无，绝望的情绪刺激她的灵魂，深渊的低语引诱她体内的邪恶。
    这里没有路德，没有那个她一直依靠的少年，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去对付这可恶的混沌。
    恍惚之中，她忽然看见了自己，那是有着金色长发与银色眼眸的自己。或者说，那是真正的自己，是隐藏于自己灵魂深处，象征着真正王血觉醒的自己。
    她是人类艾丽西亚，而对方是王血艾丽西亚。
    她看到对方站在高大的黑色巨人的头颅之上，用冷漠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眼神俯瞰世间万物。在她的视线所触及到的地方，从深渊中涌出的魔族咆哮着摧毁一切可以感知到的秩序存在，用混沌侵蚀这个他们窥视已久，无数次想要毁灭的世界。
    洪水咆哮，火山狂乱，生命之花凋零，秩序之光黯淡，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
    可是，她该怎么做？
    或者说，她又能做到什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生命在自己的目光中走向寂灭，看着这个世界迎来命中注定的消亡。
    “你离开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语气冷漠如同寒冰。
    那是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她转过头，才发现对方已经来到了她面前，正用淡漠的眼神看着她。
    “你相信他吗？你觉得他什么都可以做到吗？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就算他出现了，他能够拯救这一切吗？如果他连这些都拯救不了，你怎么确定他可以拯救你了？”
    “你想依靠自己，还是想一辈子去依靠他？”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一辈子去依靠的人吗？”
    艾丽西亚看着另一个自己的目光，听着那冷冰冰的话语，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世界上，存在能一辈子依靠的人吗？
    她迷惘着，似乎不知如何做答。
    另一个艾丽西亚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已经将她要表达的意思都传递了过去。
    连父母都会离自己而去，又何况是路德呢？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吧？
    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依靠的话，又何必去依靠别人呢……
    “可路德是比自己更值得去依靠的人！”
    面对另一个自己的目光，艾丽西亚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巨大的勇气，大声喊道：“路德！路德是绝对可以依靠的！”
    “即使，即使我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我也相信——”
    “他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艾丽西亚说完，抬起头，用倔强的目光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高高昂着头，表明自己的坚定，绝不服输。
    看着莫名得出这样结论并因此变得倔强的艾丽西亚，另一个她愣住了。
    因为，她看到，在艾丽西亚的背后，恍惚间忽然浮现出一条巨大的河流，湍急的河水冲刷之中，路德正扇动着灿烂的金色羽翼在河水的阻拦下奋勇前行，就好像是一条试图逆流而上的小鱼。
    即使看不到他的存在，也可以依靠吗？
    她沉默着，然后忽然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们的命运啊！”
    在这声长叹中，世界改变了。
    高大的黑色巨人化为了漆黑的深渊魔气，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洪水倒流，火山沉寂，生命之花盛开，秩序之光绽放。
    肉眼所看不到的地方，奔腾不息的河流在这一刻忽然出现了些许的凝滞。
    ***
    梦境之外，诺娅飞行的身影忽然一滞。
    就在刚刚，她感受到，命运的轨迹忽然出现了些许的搅动。
    就好像，有什么被改动了。
    她转身，面朝另一个方向，目光深邃。
    朝阳初升，一缕阳光拂过海面，驱散黑暗。
    ***
    堆叠的乌云终于退散，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斜射在黑发少年熟睡的面庞上，如母亲温柔的声音，呼唤他迷失于久远黑暗之中的心灵。随着一声呻吟，少年挣扎着睁开眼皮，顿时，一大片绿色的葱郁搭配着细碎光芒的景象映入了他眼中。
    “这里是……”
    他摸了摸后脑勺，仔细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感觉有点头疼。
    洪水……暴雨……海啸……
    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了这座不知名的小岛，在树林中躲避暴雨的侵袭。
    所以，是体力不支昏过去了吗？
    他叹了口气，而后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怀抱。
    怀中，外表看似柔弱的银发少女正安详地沉睡着，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呼吸却很平稳，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清晨迷蒙的雾气笼罩着，露水浸湿了她的长发，金色的阳光透过雾气拂落她的脸颊，点缀一片梦幻迷离。
    还好，艾丽西亚没事。
    苏醒过来的路德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怀中的少女忽然一声低吟，被阳光照拂的脸上浮现出如婴儿般纯真的微笑，就好像做了什么甜美的梦，细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合拢的眼帘被缓缓卷起，露出了纯净无暇的银色眼眸。
    所有的事物，从升腾的雾气到灿烂的阳光都一一在她眼中重合并最终被纳入了脑海，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定格在了一名黑发少年的脸上。
    “路德……”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两只手则紧紧抓住了路德的手臂，似乎很害怕他忽然消失：“早上好。”
    “能再见到你，真好。”
    “什么？”路德有点迷惑。
    “唔姆，没什么！”艾丽西亚用手指点着嘴唇思考了一下，然后很开心地给出了答案：“只是，真的很高兴而已。”
    “我也很高兴啊。”路德丝毫没有听出艾丽西亚话中隐含的深意，只是搀扶着她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四周：“大家都还活着，真是……”
    他忽然脸色一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虽然大家都还活着没错，但是，夏萝夏莉那对姐妹却被敌人俘虏了，还在等待着他们的救援，而尼可也被鲛人族带走了，虽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知道那群鲛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其实也就比之前被诺尔瓦多拦截吊打几乎看不到活着的希望那时候好了一点而已。
    “我这个主角，当得还真是失败啊。”
    他略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直到把头发都弄乱了，才停止了这样无谓的举动。
    艾丽西亚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等到他发泄完之后，才走上前去帮他把乱糟糟的头发给重新理顺，口中还一边安慰道：“不用太自责的路德，你——包括大家，都已经尽力了，不是吗？相信你自己吧，相信你能够做到一切，就像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一切一样。”
    “现在的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所以，你不要让我连这样唯一能做的事情都做不到哦。”
    她捧起路德的脸，让他的眼眸和自己的眼眸对视。
    从艾丽西亚清澈的银色眼眸中，路德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信赖与依恋。
    不知为何，他脸忽然变红了：“我、我当然会这样做啊！”
    “即使你不相信我了，我也会重新让你相信我的！”
    他挣脱艾丽西亚的手，然后仿佛示威一般挥了挥紧握的拳头，表现出了极大的信心：“不就是两个王座级吗！我随随便便——草翻他们！当然——”
    哼了一声后，他趾高气昂地转身：“首先，把这群人叫醒再说！”
    他走到最近的铂尔修斯面前，看着如同一道山脉一般横亘在眼前的他，不假思索地抬起了脚就要踢下，但出脚前却又有点犹豫。仔细思考了一阵后，看在铂尔修斯昨晚表现良好的情况下，他最终还是没能狠心下重手，而是决定温柔一点叫醒他。
    起码，他踢的时候，力道小了一些。
    “苏醒吧卡比兽！”
    “噗！”
    看着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丢弃那种神经质性格的路德，艾丽西亚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家伙……好像无论什么困境，都无法让他露出哪怕一丝惆怅或者忧愁的表情。他就好像是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人物，永远乐观向上永远无惧艰险，即使是遭受了再多的挫折，也相信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并且始终认为，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无论再怎么强大，最终也还是会被自己战胜。
    这样的人，好像有点过分理想化，虚假得仿佛不存在，只能在小说中寻找到他们的痕迹。
    但是，这样理想化的存在，却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带着柔弱的她走过了一段又一段的旅途，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渴望存在的，得到存在；渴望希望的，得到希望。
    而渴望救赎的，则得到救赎。
    所以，我不会重新相信你的。
    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放弃过相信你。
    她站在原地浅笑，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是金发银眸的另一个自己，正用淡漠的眼神和自己对视。
    “你看到了他的未来吗？亦或者是你自己的未来？”
    她问道。
    “是所有人的未来。”
    艾丽西亚回答道。
    “那你还这么相信他吗？相信他可以拯救你。即便是强大如新月先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刻，又何况是他呢？”
    她咄咄逼人。
    “我一直都相信他。”艾丽西亚依旧浅笑，眼中是如星辰般璀璨的光芒：“我相信那就是未来，但是，我也相信他拥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那样最好。”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迈步离去，身形渐渐变得虚幻，最终消失不见。
    风中，还留有她临走前的话语——
    “如果他不行的话，就叫我出来吧。”艾丽西亚转头，看着不远处将同伴们一个一个叫醒，面上始终带着笑容的路德，轻轻摇头。
    她有种预感，另一个自己，或许，再也不用出来了。
    就如同风沙丘陵上路德曾说过的，关于魔界的公主与勇者的那个故事，有些预感，总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