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66章 害怕承担

    不管怎么说，路德他们最终还是成功找到了歇脚的地方。
    没有去理会自己那些在一楼大厅坐着要点菜填饱肚子的同伴，尼可搬着他那个破旧木箱走向了自己的那间房，毕竟，对于一个如此破旧的旅馆来说，能给出足以果腹的食物都已经算是不错了，难道还能奢望吃到什么山珍海味？
    刚一打开房门，便有铺天盖地的灰色烟尘从中飞出，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似乎已经积蓄了很久一般，让尼可不禁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后烟尘才渐渐散去，尼可捂着鼻子走进了房间，对于其中简陋的家具与斑驳的墙壁并不是十分意外，只是那些桌椅上依旧蒙着的肉眼可见的灰尘还是让他有点无语——这究竟是多久没打扫过了？
    满怀着郁闷与不适，他随手将挡在前方的椅子踢开，然后颇为小心地将手中的木箱放到了地板上。
    木箱内，冰蓝色的小鱼依旧静静地漂浮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熟悉的故乡，来到了智慧文明的地界。
    倒不如说，它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故乡，什么叫智慧文明。
    毕竟，就算外表看上去再怎么特别，也不过只是一条鱼而已，难道你还能指望它拥有人一样的智商，然后去感怀伤情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尼可只能认为你一定是被路德带坏了。
    将简陋的鱼缸安置好之后，尼可原本是想离去的，但瞥了瞥这个破破烂烂的房间，又看了一眼鱼缸中的小鱼，沉思了一会后，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块不知道干嘛用的白布，开始擦拭附近的灰尘。
    毕竟是自己接下来几天要住的地方，还是弄干净一点比较好。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这样对自己解释。
    正当他忙活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梆梆”的敲门声。
    尼可头也不回：“进来吧。”
    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来人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进了房间。
    应该是斯泰尔那小子吧，毕竟，所有同伴里面，有事没事都喜欢来找自己的也就只有那小子了。
    尼可内心猜测，手上擦拭桌椅的动作依旧不停。
    然而，当他许久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
    于是，他愕然发现，这次来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
    他站在原地，手中紧攥着那块已经被灰尘染成污黑的白布。
    在他对面站着的，是一位有着黄金色灿烂长发，湛蓝色如同宝石的眼眸的男子。他五官精致面容俊美，只是神情淡漠，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泄露，让人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块木头。
    安道尔。
    与他冠着同样姓氏，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站立在房门附近，用相同的湛蓝色眼眸打量着尼可，其中隐含着的各种情绪都被他深深内敛，这使得他的眼眸看上去倒像是幽深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底。
    只是，在注意到尼可手中攥着的那块漆黑的抹布时，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还是泛起了一点波澜：“你……在打扫房间？”
    “关你什么事？”
    尼可回了他一句，态度颇为恶劣。
    安道尔没有在乎他的语气，大概只是把这当成了小孩子的赌气。
    “你以前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说道。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法尔特西斯家族二少爷，打扫房间什么的，自然会有下人去做，而他只需要安心等待就好了。如果要形容尼可之前的生活的话，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绝对不会错的。
    “所以呢？”尼可哼了一声，将抹布甩到肩上，丝毫不在乎上面如墨团逸散一般的肮脏，或者说，他可能恰恰是要以这样的肮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前的我不去做，现在的我就不会去做么？”
    “说得也是。”安道尔忽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或许，今天的你也会变成以前的你，未来的你，也会变成现在的你。”
    “……”
    尼可不明白他这句话想表达什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他奇怪地看着安道尔，不明白他到底有何来意。
    安道尔注意到了他不加掩饰的眼神，也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淡淡说道：“不用想什么我来找你干嘛之类的问题了，我想，你应该早就清楚了的。”
    果然。
    尼可得到了不出所料的回复。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他冷冷地回道。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是以后，他都一直坚信着一点，那就是，没有人可以强迫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没有人，包括你。”
    他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但安道尔却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或许吧。”
    他貌似随意地应付了一声，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去，动作轻松自如，好像是在自己的房间内一般。
    尼可眉头皱得越紧了。
    安道尔这幅模样，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后者并没有在乎他的疑惑，只是懒懒地靠着椅背，抬起眼看向他，开口说道：“千岛之湖号称是文明世界的终点，万古蛮荒的起点，在它后面，就是传说中十死无生的九头蛇沼泽……”
    他的语气很轻松，配合他的动作姿态，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只是随便找了个时间随便找了个地点随便找了个对象，又随便找了个话题之后就开始了随随便便的闲聊。
    “所以呢？”
    尼可没有选择去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而是坐到了床边，正对着他刚刚放下去的那个破木箱。即使是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是对着木箱中一动不动的冰蓝色小鱼，而非对着安道尔。对于他这种不要说是贵族哪怕是在普通人之中也显得十分无礼的行为，安道尔没有在意，只是忽然拉上了兜帽。在那满覆的阴影之中，他被金色刘海遮挡住的眼眸宛如大海一般深邃，无法捉摸。
    “九头蛇沼泽是大陆险地，外有毒气瘴雾弥漫，内有凶狠的黄金之民正统遗族九头蛇，甚至就连传说中掌握了无数知识与神秘的巫也存在着。寻常人进入其中，不是被瘴雾毒死，就是被九头蛇袭击致死，即使是躲过了这两者的威胁，也还有强大的巫在暗中窥视。即便是像我们实力这么强大的队伍，进入其中也不一定能生还……”
    他一下子说了很多，但却只得到了尼可“嗯”一声的回复，在这期间，后者还一直伸出手指去逗弄那条冰蓝色的小鱼，好像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到和安道尔的对话上。
    安道尔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一般，继续说道：“即使是安全通过了九头蛇沼泽，在那之后，也还有着万古冰封不化的永冻荒原。其上冰川覆盖，草木凋零，千里难觅人烟，只有一些土著居民世代生存在那里。无论是限恶的环境，还是那里特有的强大魔兽，都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应付的。就算是真的侥幸安全通过了这片荒原，前方也还有着飞鸟恨绝的天堑之壁，其高直达云霄，即便是鸟类魔兽也无法飞渡，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前方的道路，太过凶险。”
    “确实很凶险。”尼可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然后很疑惑：“但这关我什么事？你与其和我说，倒不如去和路德他们说，他们应该比我有办法。”
    他脸上的疑惑很真切，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但安道尔知道，这家伙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想说什么，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挑明了说：“你知道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血脉吗？”
    “怒涛娜迦。”尼可随口回答道，然后又反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安道尔紧紧地盯着他，很严肃地说道：“你不仅是怒涛娜迦的血脉继承人，而且是这个血脉的直系继承人！然后呢？万一你在前方的道路上死亡，到那个时候，怒涛娜迦的血脉由谁来传承？法尔特西斯家族的荣光由谁来捍卫？连直系血脉都不存在了的血脉家族，不是很可笑吗？”
    “确实很可笑，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死呢？再说了……”他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安道尔身上，只不过，其中却带着淡淡的嘲讽：“你自己不也是这个血脉的直系继承人吗？为什么你在决定走这条道路的时候没有想过刚刚你说的那些问题呢？为什么一定是要我回去你继续前进而不是你回去我继续前行？你走得的路，我就走不得？”
    “是的，你走不得。”安道尔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你一样，我也是直系继承人，但我却又与你不同——我没有觉醒血脉，而你觉醒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冒险而你不可以的原因。”
    “那你也可以选择觉醒啊。”尼可不置可否：“你现在回去，觉醒血脉，我想家族大部分人都会欢迎的。至于你是个魔法师这样的事，我想他们应该会有办法去解决的，这样不也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
    安道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尼可：“你要知道，即使是我回去，觉醒了血脉，我也无法将这个血脉传承下去。这一点，我想你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尼可顿时沉默。
    确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什么。没有其他，只是因为安道尔喜欢男人而对于女人一点都不感兴趣，而男人和男人之间，很显然是无法传承血脉的。至于妥协，尼可深深地了解眼前这名兄长有多么的顽固，一如他了解自己有多么顽固一般。即使是这辈子都无法找到所爱的人，他也不会迁就自己去和根本就没有感情的异性繁衍后代，更何况，现在的他貌似已经有所爱的人了，而且对方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示喜欢他，但也没有明确表示讨厌他。
    恰恰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会让人觉得希望还在。
    但不管如何，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尼可依旧只想说同样的话：“然后呢？”
    他也站起身来，毫不畏惧地与自己的兄长对视：“然后呢？就因为你无法妥协，无法接受和异性繁衍后代，所以我就要替你去妥协，去接受那个位置吗？就因为你觉得自己不想做，就硬逼着同样不想做的我去做吗？就因为你自己有想追求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切断我追求的道路吗？是这样吗？”
    他猛然往前踏出一步，顿时，房间内烟尘飞溅，弥漫了二人的视线。
    模糊之中，他似乎看到安道尔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
    他的话语声从四散的尘埃之中传出——
    “你想追求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尼可愣住了。
    安道尔的这句话，准确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此刻的他，有种未名的恐惧感，就好像是原本深埋于内心之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在一瞬间被人轻易看穿而且毫不留情地戳破，这让他恍然若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变得虚幻——又或者是，整个世界都是真实，只有自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虚幻。
    “说到底，你也只是在害怕承担而已啊。”
    安道尔看着他，忽然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毫不留恋。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只留下尼可一个人愣愣地待在房间内，茫然失神。
    许久之后，他终于坐了下来。
    “我……只是在害怕承担吗？”
    他问道。房间内空无一人，自然也不会有谁来回答他的问题。
    冰蓝色的小鱼静静漂浮着，“咕噜噜”地吐着气泡，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晓。
    寂静，逐渐包裹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