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24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当秘境外的拉布多指挥狼骑兵展开了惊天动地的进攻时，当埃索伦缓慢而坚定地攀爬着高耸入云的天途塔时，路德却并不在前线的战场。
    这一次，轮到他暂时退却了，因为他身上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
    不管怎么说，他的同伴都不允许他再次参与战斗了，并且，还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保护艾丽西亚。
    路德承认，他确实无法忽视这个理由。
    不管怎么样，只有艾丽西亚是不能出事的，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了另一个艾丽西亚的出现，那事情可就不止是兽人帝国、教会、日月家族和他们之间的冲突了，整个大陆都会在顷刻之间卷入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为了这个，路德无法拒绝他们的提议，只能带着艾丽西亚离开了危险的前线。
    然而，虽然并不在前线，但他也没有带着艾丽西亚躲在相对安全的后方等待战斗的结果，而是来到了那清澈的湖畔，埃索伦和他们告别踏上前往天途塔道路的地方。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喊杀声、轰鸣声与惨叫声，路德静静地站立在宛若明镜皎洁澄澈的湖泊的边缘，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旁的艾丽西亚有点担忧，不仅是为了前方正与敌人做着殊死搏斗的同伴，也是为了眼前不知何故陷入了莫名痴呆状态的路德。
    她时而看向远方，聆听苍茫古老的歌声与浩远寥廓的号角声，嗅闻风中传递而来的不祥气息，为之黯然无语；时而又回头望着路德，视线放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其中既有担忧，也有无奈。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唯一能够做到的担忧，似乎也是多余的。
    过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路德……你，在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轻柔，仿佛掠过湖面的微风，将一阵阵的忧虑送进了路德的内心。
    于是，恍惚惊醒的路德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语气茫然中带着些许困惑：“我……”
    他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恩。”
    艾丽西亚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同时，目光紧紧地停留在路德脸上，一刻也不曾移开，看上去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因为，她有点害怕，如果自己不给予回应的话，路德是否又会陷入到刚刚那样的状态之中，身入虚幻，与现实隔绝。
    又过了一阵后，终于回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的路德缓缓抬头，舔了舔略带干涩的嘴唇，开口道：“我……只是在思考而已，那是一个关于我们为何在这里的问题……”
    “为何在这里？”
    艾丽西亚愣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回道：“不是因为，我们无法战斗吗？”
    正是因为无法战斗，所以，才会离开前线，来到这里。
    然而，路德断然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不，不是这个——我说的，不是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湖畔，也不是我们为什么会在黄金湖中，甚至不是我们为什么在草原上，我指的是……”
    “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路德看着艾丽西亚，一字一句地问道。
    被他这么盯着，艾丽西亚有点茫然，她摇了摇头：“为……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们才有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路德给出了他思考许久后得出的，看似荒诞的结论：“这个世界想要改变自己，但它无法改变自己，所以，只能借由外人之手来完成，而我们，就是那样的外人。它把一切的巧合一切的偶然都串联到了一起，然后告诉我们，那就是命运。而事实上，我们所认为的一切巧合一切偶然，都只不过是它手底下的必然。”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像是癫狂的痴人一般说着让人无法听懂的话语，神情狂热，到了最后，他一拍手掌，露出了那招牌式的、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的笑容：“那个必然是我们，当然，它同时也是埃索伦，也必须是埃索伦！”
    “为什么埃索伦会被送到人类帝国？为什么他会被阿萨看中成为了一名圣武士？为什么他回归得如此凑巧，刚好撞上了天狼部落的迁移？为什么那些已经离开的太阳族人要将图腾柱留下，还执意要将它存放在天途塔的最高层？为什么兽人王不惜付出那么多代价也要对付我们——或者说，对付埃索伦？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无论是埃索伦自己，还是夏露，又或者是是那冥冥之中的天意，都在不厌其烦地强调着那一句话？埃索伦不是人，那很重要吗？这句话的意思仅仅只是像表面那样吗？还是说，所谓的长生天，所谓的大日皓月，要让我们从中悟出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的语气忽然一下子由高亢激昂变为了低沉失落：“从头到尾，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必然，而那也是我很久以前就该察觉但却不知为何忽略了的一件事……”
    “现在的草原，需要的不是一个埃索伦，不是一个强大的日之子，而是能够带来光明带来温暖带来希望的——”
    “大日！”
    “埃索伦，就是大日！”
    “他，是自己的正义，同时，也是草原所需要的正义！”
    “而我只是一个推动者，我推动了这整件事情的发生，推动了埃索伦的回归，推动了日月的重现，但也只是一个推动者而已，我无法参与这件事，所以，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在艾丽西亚茫然的目光中，路德将所有藏在内心的话语都倾泻了出来，仿佛是要借此来暂时掩盖内心的所有一切情绪，但无论如何，他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却始终逃不开艾丽西亚的感觉。
    她缓缓地走过去，伸出手，将路德抱住，温柔地说道：“路德，你果然，是在害怕着什么吧？”
    此刻的路德，正在害怕。
    他很少害怕，但他确实害怕了，害怕去接受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而这件事，正好与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所提到的内容相关。
    除了埃索伦，艾丽西亚想不到其他可能。
    “我在害怕？我确实在害怕！”
    路德握紧了拳头，丝丝血迹从指缝间渗透。
    “我本应该阻止他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着，话语中满溢的后悔与愧疚似乎恨不得将自己给淹没吞噬，“他有着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回忆，自己的梦想，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个体，是埃索伦！而我却逼着他走上一条不归的道路，逼着他将自己的一切亲手毁灭，以至于连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路德……”看着眼前后悔愧疚的路德，艾丽西亚忽然间回想起了很多。
    路德莫名其妙的担忧，路德为埃索伦即将改变的害怕，路德对埃索伦真实身份的刻意回避……
    这就是，他所害怕的吗？
    艾丽西亚扶着路德，抬起头，遥望向远方高耸入云的天途塔。
    ***
    云端神国内，一片静默。
    阿萨和安苏对视一眼，点点头，一个挥舞金色长矛，一个驾驭血色月光，在各自的面前撕开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裂缝的对面，一边是高空缥缈的云海以及庄严宏伟的高塔，另一边却是蔓延的绿草，以及一名独自蹲在草原之上怅然出神的银发兽人少女。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同时踏出脚步，跨过裂缝，轻而易举地到达了对面的那片天地。
    而其他的神明却并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是平时，已明白了两人真正目的的其他神明恐怕早就出手阻止他们了。
    然而此时情况特殊，为了对付那些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神明地位的渎神者们，其余五圣都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神明，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益的集合体罢了。
    ***
    万米高空，层层堆叠的云朵自身旁飘过，在地面上温和柔顺的风在这里变得狂暴而凛冽，但任凭它们再怎么努力，却也无法将翻滚的云海吹散，只能做些徒劳无益的功夫。
    金色阶梯两旁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排口中衔着火焰神剑的太阳鸟雕像，威武神圣，气度非凡。
    埃索伦手提着佛拉格拉克，继续一步步地前进着。
    他的步伐虽然很缓慢，但却始终坚定，从第一阶，到如今的第六百一十二阶，都不曾有过丝毫的凝滞。
    忽然，他抬起头，朝着四方望了一眼，然后笑了。
    “我也该超过你了啊，巴萨查。”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其中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知道，只要再走过十几阶，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偶像崇拜着的男人就将被他超越。
    从今而后，就该轮到他，来崇拜自己了。
    这本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内心却有种隐隐约约的惆怅。
    如果叫路德知道了，大概会嘲讽自己一句，贱人就是矫情吧？
    埃索伦自嘲般笑了笑。
    想到路德，他内心就有点愧疚。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隐瞒了他，说是装聋作哑也好，有意回避也罢，总而言之，还是自己的错。
    他也好，自己的其他同伴也好，都是一些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一直陪他们走下去，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果能够帮助自己的同伴们也明白自己的道路，能够帮助路德回到自己一直想回去的故乡的话，对于他来说或许是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但可惜的是，从他明白自己的道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开始，这个故事就已经不再完整了。
    他们再度前行的名单上，埃索伦的名字注定要被划掉。
    毕竟，这个世界上最缺乏的，就是对圆满的认同。
    正是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
    “守护者阁下。”
    埃索伦忽然轻声唤道。
    金色的火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飞在他身侧。
    “麻烦您了。”
    他说道。
    “麻烦倒是不必，只是……”
    守护者振翅，飞离了埃索伦身侧，一直飞向了天途塔之外的高空。
    耳畔，唯有他临走前的声音传了过来，隐隐约约，仿佛风中飞羽，难以捉摸——
    “以后，可不必用敬称了。毕竟，这片天地，大约没有谁能够担当得起。”
    火光闪烁，金羽飘落，化为点点灿烂光芒消散。
    埃索伦抿了抿嘴唇，依旧一步步坚定地朝着上方攀爬而去。
    身旁层层叠叠的云层中，似乎有两个影子正在激烈搏斗着。
    一方是巨大的火焰神鸟，而另一方，却是手持长矛，气度威严的人类男子。
    其名为，阿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