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83章 是谁先遗忘了谁

    “这件事，真的十分感谢几位的出手援助！”酒馆内，靠近墙角偏僻的座位上，名为林的男子低着头很郑重地说道。在他的身边，那名奴隶小男孩正抱着他的胳膊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路德。
    “也不是我吹，我第一次见到陆兄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果不其然，这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真有几分任侠气概！来，陆兄，我先敬你一杯！”
    这样说着，庄不予极为豪迈地举起了手中的果汁。
    “……”路德沉默。
    “诶，陆兄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
    “陆兄？”
    “啧。”一旁正在大嚼名为“鲜嫩狗头人后腿肉”的可疑食物的铂尔修斯不屑地轻笑一声：“又在心疼钱了……”
    “你闭嘴！”路德呵斥了一句：“想想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谁的钱吧？”
    “你不能因为我是部落人就欺负我老实啊！”
    “滚！”
    路德和铂尔修斯完成日常斗嘴之后，转头看向林：“其实，也不用那么感谢我。就算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很轻松地解决刚才的事吧？”
    毕竟是权杖级，就算一时半会手头紧了点，想赚钱也是很容易的事吧？
    然而，听了路德的话之后，林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陆兄有所不知，这件事如果换成其他人的话，想必就很轻松地解决了。但是，我不一样，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比较特殊？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了，再结合之前龙套男对林嚣张跋扈的态度，让路德等人都不禁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林。
    “还是让我来解释吧。”庄不予抢在林开口之前说道：“虽然认识林也不过几天，不过在这件事上在下还是有所了解的。”
    “恐怕全城人——除了那些第一次到派特拉的人之外——应该都知道了。”林脸上的苦笑更浓。
    尽管不想惹到什么麻烦，但对于林身为权杖级却如此落魄这件事，路德还是比较好奇的。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庄不予——快更新！
    “咳咳。”庄不予装模做样地咳嗽了几声，开口说道：“其实林在以前是一名实力强大的冒险者，带着一个冒险团的人跑遍了几乎半个大陆。后来金盆洗手——大概这个意思，总之就是回到了派特拉，身旁还跟着一帮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大概一两百人，小部分觉醒了血脉，到达了引导级和掌控级，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经验丰富身手高强的冒险者。对于一个独行的来说，这已经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更何况，林他，怎么说呢……”庄不予看了一眼林，思考了一会，最后开口道：
    “是一个烂好心的人吧。对于那些贫民啊，奴隶啊，总之就是那些被压迫的民众，他经常去救济他们，所以，也被称为受难者的救世主，大概这样子……”
    “受难者的救世主……那不是很厉害吗？”原本正在陪颇感无趣的智障姐妹俩不知道聊些什么的艾丽西亚闻言抬起头：“拯救那些处于绝望中的人，给予他们希望，那不是很伟大的事吗？”
    说完，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路德。
    路德似乎没有注意到艾丽西亚的目光，摸着下巴沉思，而后抬起头：“所以，才被城主猜忌，防备着吧？”
    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倒是一旁的艾丽西亚懵懵懂懂：“为什么会被猜忌防备啊？林先生不是在做好事吗？”
    “就是因为做好事才会被防备啊。”路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圣君埃文曾与民众立下的‘十二仁政条令’中提到过，若是为政者暴虐残酷，那么民众就有权推翻他，并通过选举选出新的统治者，这在法令上被称为‘代立’。若选出来的新的统治者的确贤明而那位被推翻的统治者的确残暴的话，帝国也不会去追究那些民众的责任。”
    “所以……”艾丽西亚若有所思。
    “所以啊，这位受难者的救世主，林先生，他在民众中的声望越大，城主对他就会越防备啊——虽然代立法早已被世人所淡忘，但不怕万一，只怕一万啊。那位城主大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说的不错。”林点头说道：“在以前，我只是单纯地想帮助那些人而已，却没有想到会被城主防备乃至针对，进而连累到我周围的人。”说着，他摸了摸身边小男孩的头：“小伯格他是无辜的，但却因为我而被绑架，卖入奴隶市场。那位城主大人，是想借此来逼迫我表态啊！”
    “的确如此。”路德说道：“要么放弃这种相当于收买民心的行为甚至直接加入城主的阵营，要么就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一直被针对。”
    林沉默不语，路德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你会怎么选呢林？”
    “林大哥……”坐在他旁边的小男孩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转过头，对着救命恩人路德呲了呲小虎牙。
    “林……”庄不予也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林。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那对向来看不起人类的智障姐妹也一样，凝聚在了林的身上。
    面对众人的目光，林抬起头，并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在我回答之前，能请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们，你们对派特拉这座城市，有什么看法？”
    “看法？”路德歪了歪头：“以前都只是听闻，这次还是第一次到，怎么说呢……一座繁华的商业城市？”
    林又看了一眼其他人，发现他们大多露出赞同的表情，于是摇了摇头，开口道：“所谓的繁华，不过是表象罢了。”沉默了一会，他又说道：“派特拉的繁华，有一半的原因来自于商业贸易。现任的城主来自王城的一个侯爵家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独裁者。仗着派特拉的地理位置，不顾城议会的反对，仅为一己私利就课以重税。不管是商人也好农民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都需要缴纳严苛的赋税。庄兄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叫做上行下效，我虽然只是个血统不纯的东方人，却也能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在派特拉城外，数十座村镇的领主都效仿城主课以重税。农民辛苦耕作一年，却连勉强糊口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幸福了。
    不仅如此，城主还与天青河上的风盗有所勾连，对其劫掠行为不管不顾，甚至还做出过杀害反抗暴政的受苦民众冒充风盗首级报功的事情，可以说，派特拉的繁华，另外的一半，完全建立于民众的尸骨之上！”
    说到激动处，林一拍桌子，面上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与愤怒。
    “林大哥！别说了，诺丝姐姐说过，在外面不能随便说这种话！”那名小男孩抓着林的胳膊摇晃了几下，很着急地说道。
    林从愤怒中清醒过来，警惕地望了眼四周。幸好，因为酒馆里人不是很多而且又是处于偏僻位置的缘故，听到的人似乎不多，就算是听到的人也是一脸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种情况反而让林笑了，笑得很酸涩：“你们能相信吗，这里可是曾经圣君埃文英勇作战过的地方，曾经同样遭受来自古代奥术帝国暴政的派特拉的民众，跟着圣君埃文的背影，与似乎高高在上的独裁者作战，无所畏惧，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而现在，派特拉的民众却已经连愤怒甚至痛苦都不敢表现出来了！”
    “圣君埃文的子民啊，早已经忘记了他的教诲，忘记了那个曾为受难者站出来的身影，忘记了自己祖先们英勇奋战过的历史，忘记了这片土地上埋藏的是谁的鲜血谁的骄傲！”
    他的声音很低，蕴藏着莫名的悲痛，目光直勾勾地透过窗盯着远方那座雕像：“你们知道吗，曾经那座雕像与现在这座雕像的区别？”
    “在过去，圣君埃文最初的雕像还未腐朽，派特拉的民众还牢牢记着他的教诲的时候，那座雕像面朝着码头区与贫民区，背对着贵族区——因为他是圣君埃文，面朝苦难者，眼神中牢记他们的痛苦。”
    “而现在，那座雕像早已倒塌，重新建造的雕像由贵族出资建造。应他们的要求，伟大的圣君埃文面对着贵族区，背对着码头区与贫民区。因为他的眼神中必将满记着他子民的荣耀与光辉！”
    “那么，究竟是圣君埃文先背叛了他曾许下的誓约，遗忘了他的子民；还是他的子民先背叛了他的教诲，遗忘了他的荣耀？”
    路德几人坐在座位上，沉默地听着林的讲述，远处，圣君埃文的雕像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夺目，他的目光如此深邃，静静地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贵族区。在他背后，是被昏黄的灯光以及漠然的眼神所淹没的贫民区。
    身边再次传来了林的声音：
    “究竟，究竟是谁先遗忘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