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抬头望去,凌云之笑岑岑的向他走来,他的身后是十数名全副铠甲的武士。眼见这一行人越走越近,松浦家的士兵却没有任何起来抗敌的意思,他们躺在地上,如果结束就这样结束吧,他们这样想着,生死鏖战已经让他们再也没有了斗志。黄石坐在地上,凌云之停下脚步,看着浑身血污的他,已完全没有了初见时从容的气度,黄石冷冷的眼神也不似当初和蔼,同样身为明国人,却正在他乡异国各为其主,互相残杀,这样凌云之感到有些戏谑与悲凉。上次挥别两人互道珍重,此刻一个为座上宾,一个将沦为阶下囚。两人僵持良久,黄石终于缓缓开口:“那土袋子的方法是你想的?”日本少炮,这是黄石来到这里之后发现的,也是在他的力争下,松浦家在从南蛮和倭寇手中购置铁炮的同时也买了少量火炮,日本似乎对这种威力大射程远但昂贵又有诸多限制的武器并不青睐。那么能够在龙造寺家提出如何对抗火炮的提议的人,除了像凌云之这样熟悉火炮的明国人,黄石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人选了。“不错,我也没有想到黄兄你竟然会使用火炮作为防守武器,你可是让这些不懂火炮的倭人吃了不少苦头。”凌云之点了点头,若非是他提出这个法子,这一座城至少也要耗上龙造寺家三五个月的时间,这一段时间里松浦家联络肥前豪族,就可以避免家族灭亡的悲剧,只可惜,被寄予厚望的黄石只守了一个星期,城池便失陷了。黄石晃晃悠悠的挣扎着站起身,他的小腿受伤,所以不得不拄着长刀,他的表情复杂,凌云之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投降吧,你我本就是明国人,没必要为这些人卖命。”凌云之劝道:“黄兄你也不是被松浦家劫掠至此的吗?”在凌云之看来黄石同样是为了生存被迫参与到战争之中,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些人卖命,况且从家乡被携裹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异乡,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主家,于情于理黄石都没有死战的必要。“我被倭寇劫掠至此的时候,被卖到了码头抗货,”黄石缓缓地说道:“每日食不果腹,语言不通,几乎难以生存。几次想要跟随商船偷渡,却被抓回,遭受毒打。”凌云之听着黄石惨痛的经历,三言两语后,是当时绝望的心境和肉身上打的巨大折磨,凌云之运气较好,所以未曾遭受,但这却是大多数被劫掠而来的明国苦工的真实写照。“若非是镇信大人准许我参军,将我提拔到五百石知行,我真不敢相信我还能活下来。武士讲究忠诚,难道我明国人就不如吗?镇信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只能以死报之。”黄石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凌云之冷冷的看着他,没想到黄石被古板的忠君思想束缚,武士的忠与儒家的忠混合在一起,黄石这名受日本文化熏陶的明国人也画地为牢,自作牢笼。“黄兄,你有家人吗?”凌云之忽然问道。黄石一滞,答道:“我还未有妻室。”“难道在明国也没有吗?”凌云之提高了调门,黄石愣住,他在明国当然有,只不过时间已是十五年,原本魂牵梦系的家乡也逐渐深埋在心里,他现在过的是日本人的生活,几乎在难找到与明朝相系的线索。“你有没有想过,你被掳到日本,你的家人失去了顶梁柱,他们又该如何生活?”凌云之看到黄石愣住,不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质问他:“你在这里有五百石可以吃穿不尽,你的家人此刻却在明国忍饥挨饿!松浦镇信可以救你一人,那被掳掠而来的千千万万明国人呢?松浦镇信又可以救下几个?他们的家人呢?谁又能拯救他们的家人?”凌云之的声音一调高过一调,黄石默默听着,头已经低了下去,“若非是松浦家勾结倭寇,这些无辜的国人又何至于家破人亡?”凌云之顿了顿,又将话头引到了黄石身上:“松浦镇信救你就是出于好心吗?他鼓动我们这些外乡人为了保卫他一家的领土而葬送生命,这是他的仁义吗?这五百石的知行并非是松浦镇信送你的,黄兄,这五百石是你用血汗拼出来的!”凌云之说完,黄石仍是沉默不语,他如同一座雕塑般立在夕阳中,良久,他嘴角边划过一丝苦笑,终于开口:“龙造寺家又有什么不同呢,松浦家灭亡,龙造寺家也是一样接手,你不也还是为这些人卖命吗?”凌云之上前两步,在黄石耳边轻声耳语:“我是明国人,这些大名谁也别想让我低头的。”话说完,凌云之再度恢复笑岑岑的模样,而黄石脸色讶异,随后他目光闪烁,阴晴不定,“黄兄,如何?”凌云之询问道,他已经在黄石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线,如果他还不愿意投降,也许他会死在龙造寺军中,也许他会死在凌云之手下。凌云之之所以提出劝降黄石,也是他有意在扩大自己家臣团中的力量,黄石不仅是明国人,相较于其他日本的家臣更亲近一些,而且黄石从一介贫民做到马回众,是有一定的战阵本领的,最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握着这么一支炮兵队,这可是稀缺的人才,既然他有运用炮兵的远见卓识,那么说不定黄石也是一名炮兵好手,这才是凌云之劝降的关键所在。“放、放下武器。”黄石将手中的长刀抛落在地,发出“锵”一声清脆的声响,同时黄石的左腿失去倚靠,他不自然的半跪在地,一般是因为伤口,一半是表示臣服。凌云之踏步上前双手将黄石扶起:“黄兄不必如此,你虚长我几岁,我们兄弟相称。”“败军之将,不敢如此。”黄石惭愧的说道。周围的松浦家士兵见黄石终于下达了投降的命令,立刻欢呼起来,他们疲累不堪再战,此刻终于能够从死亡中解脱。“这位是?”凌云之走进本丸,就见到满屋里席地而坐的士兵,他们身上只着轻甲,头上没有阵笠,只有普通的护额,最前面坐着一名大汉,他半裸胸膛,胸膛上有星星点点烫伤的疤痕,头上没有像一般的日本人一样剃光,反而是结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倒像一个明国人。“此人就是我的炮兵队的总队长兼教习,张大人。”黄石轻轻咳了两声,介绍到,张大人见状也站起身,对着凌云之行了一个躬身礼。“这位是凌大人,他也是明国人,是我的同乡,以后你我便供凌大人驱使。”介绍完张大人,黄石转向凌云之,再度介绍道。“凌大人,在下有礼了。”张大人客气道,“不必拘礼,你是如何来到黄兄的麾下?”凌云之扶起他,同时问道。“我乃是红夷人商船上的水手,明国禁海越来越严,难以度日,不得已随商船流落日本,幸得黄大人赏识,终于不必四处流浪,也能有顿饱饭吃。”张大人一五一十的汇报道。凌云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些人呢?”凌云之伸手指着其他眼神好奇的望着自己的士兵,“这些都是在下从松浦家挑选的士兵,在下训练已久,他们都是这里最顶尖的炮兵。”“很好!”凌云之兴奋的拍了拍手,这些士兵想来十分金贵,所以他们躲在这里,没有损失。凌云之本来还做好了重新训练炮兵的准备,既然现在有现成的,那么就可以省去不少的功夫。这支珍贵的力量凌云之是求之不得。“这样吧,你们打扮成普通的士兵,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装作普通的足轻。这样我才能将你们纳入我的麾下。”凌云之微微一想,若是成松信胜知道了这支精良的炮兵的消息,说不定不会允许自己将他们纳入家臣团,所以自己要小小的动些手脚。“这······”张大人目光游移的看向黄石,这位凌大人他不知底细,现在他还是更愿意听黄石的。“照着凌大人所说的做吧,记住,此后凌大人就是我们的主公,一切都要按他所说的做。”黄石虽然感觉到了张大人询问的目光,却没有看向他,他目光向前,直直的说道。凌云之微微一笑,这黄石果然是个机灵的人,若是此时他还搬出一副上司的姿态,说不定会让凌云之感到不满,所以他才说出了后面的一句看似毫无意义的话。张大人一愣,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他转身下达了命令,对于他而言,黄石的寄人篱下虽然令人伤感,但是换一个主公保住了性命,这还是值得的。
成松信胜与小川信友在城池下,听见城中传来了阵阵的欢呼声,成松信胜笑着说道:“看来凌云之劝降成功了。”“何必多此一举,臣下已经攻入本丸,不等一刻就能打下城池。”小川信友有些不理解成松信胜下达的命令,成松信胜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此人的才能不在我之下,将来也许会成为龙造寺家的支柱也未可知。”小川信友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他能比得上锅岛直茂大人?”说道锅岛直茂,小川信友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钦佩,锅岛直茂智勇双全,更兼政事处理的有条不紊,可以说得上是龙造寺家的中流砥柱。“是,锅岛直茂大人的过人之处龙造寺家的家臣怕都要望尘莫及,但是如果锅岛直茂大人在这里,他能够想出用土袋攻城的方法吗?”成松信胜笑着对小川信友说道,“这、这······”小川信友想了想,脸色憋得通红:“锅岛、锅岛直茂大人能够想出来的!”凌云之从一位普通的足轻组头到现在获得成松信胜的赏识,原本同一起跑线的伙伴不知何时已经超出自己许多,小川信友的虚荣心让他不肯承认凌云之的过人之处。成松信胜笑了笑,没有与小川信友争辩,他也明白小川信友这样的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心理。“看!他们来了!”成松信胜用手一指,城池的城门打开,凌云之与黄石并肩齐行,黄石由于小腿受伤,一名龙造寺家的武士搀扶着他,城池的本丸上,龙造寺家的“十二金足”旗指物缓缓升起。看看两人走的近了,成松信胜快步上前,推开那名搀扶着的武士自己扶住了黄石,一直到阵幕中。凌云之没有说话,这是成松信胜笼络人心的时间,而他现在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自然不能不识趣的打断他。到阵幕中坐定,成松信胜开口抚慰道:“黄石大人,此后你我份属同僚,还望你为龙造寺家出一份力。”“不敢,败军之将,只求保全残躯,不敢妄谈。”黄石虽然坐在马扎上,但是微微一欠身,表示顺从之意。成松信胜手向前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黄石不必拘礼。“黄石大人,阁下的才能全军有目共睹,听说你是松浦镇信的马回众?”成松信胜道。“在下实无才能,能在镇信大人麾下任一马回众,乃是运气使然。”黄石极力贬低自己,俘虏这个特殊身份让他不敢太过招摇。“不必谦虚,在下想以五百石俸禄延招黄石大人,屈尊在在下军中任马回众,不知可否?”成松信胜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提出了招揽黄石的条件。五百石是黄石在松浦家的俸禄,成松信胜让他仍以这样的俸禄任自己的马回众,对于一个被俘虏的阶下囚来说,已经是相当优厚的条件。“在下恐不能胜任。”黄石委婉的拒绝,他已经在城中与凌云之达成了协议,此刻凌云之就坐在自己上首,他又怎么能变卦?“哦?既然在下无此福分,那在下修书一封,推举阁下做龙造寺家的直臣,如何?”成松信胜又再度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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