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柳清水仰头就着酒壶大口喝酒,酒水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身。百年就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这书生装逼,“承惠三两银子。”柳清水登时就清醒了,“怎么这么贵?”
百年用眼神示意了下桌子上七倒八歪的酒瓶子,柳清水的脸色更红了。“小生囊中羞涩。”
旁边有人大笑,“羞涩还喝那么多?”
柳清水不知嗫嚅了什么,忽然大声说到,“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敢作敢当,如今我就在这酒馆里替你做工抵债!”百年拦不及时,那书生已经一撩袍袖,跑到楼上去了。得,又给自己招了个麻烦。百年觉得心有点累。
柳书生据说是衙门老爷故旧的得意弟子,因为看不得朝野污秽,挂印离职。这故旧可惜弟子一身才学,便托了衙门老爷照拂一二,这才来了兰陵小镇。兰陵小镇虽然远离朝堂,少了那些汲汲营营,但是这普通百姓的学识不高,又惹得书生不满意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大宋子民,怎么能够毫无抱负,只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事情呢?于是,柳书生开始从娃娃抓起,告诉他们人生而平等,做人要廉洁正直有操守,一个国家的高效不仅在政府,也在人民。如果政府出台的政策很棒,但是民众因为愚昧不能体会到这政策的好处,那么对于这政策的实施是不利的。
柳书生不愧是衙门老爷故旧的得意弟子,晃点几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被三忽悠两忽悠开始上街游行,要求普及教育开启民智,彻底拔除思想上的不平等,政治上的不公平,要求公平公正公开,当前最要紧的就是破了梅家的全家灭门案子。
捕头王为此头发掉了不少,已经开始有斑秃的前兆了。衙门老爷看在故旧的面子上也不好惩处那书生,只好又拜托了隔壁县衙,调了几个破案高手过来协助。破案高手过来,重新翻了卷宗,又细细查看了尸体,立刻断定梅家女儿是凶手,先杀家人再畏罪自杀。
这结果可比梅家全家被杀的消息更加惊人了。梅家女儿性子柔和是出了名的,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暴起伤人,还是血缘至亲呢?柳书生在一旁喝着青梅酒,悲戚的摇头,“这就是性别不平等的罪恶,这就是民智未开的罪恶!”
柳书生很积极,认定梅家女儿受了梅家人的冷暴力,以致忍无可忍,才做出了如此令人震惊之事。强烈要求衙门老爷推行新政策,第一个政策就是人人平等。包括衙门老爷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瞎胡闹,兰陵镇已经这样过了上千年,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好,难道推行了新政策还会更好不成?
但凡成人,没有站在柳书生那一边的,书生便只能从娃娃抓起,期待着等娃娃们长大了,能够建设新的世界。“唉,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柳书生一边擦着柜台,一边对百年说。
百年装作没听见,将竹叶青酒装坛,一坛一坛的摆到柜台上。
当晚,柳书生醉得很厉害,是被百年扛到楼上的,一觉醒来,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愤世嫉俗,晃晃悠悠的去学馆教书。小孩子们三分钟热情,所谓的游行也并没有持续太久,衙门老爷很是舒了一口气。不过,这三分钟热度的游行还是起了一点儿作用的,那便是上位者更加重视对意识形态的掌控。
百姓们呢?时间一久,他们便将一切都忘记了。每天还是一如往常的来百年酒馆喝酒聊天打屁,除此之外的东西,他们看不到,也不关心。日子就这样过着,平淡如水,直到有一天,韩老头的闺女睁眼的消息,才又激起了一阵波澜。
韩老头六十多了,四十岁上才有了一个女儿,长的是一个漂亮,据说那女孩子的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姑娘,就是命不好,克父克母的硬命,嫁了两次都没嫁掉,最后才被韩老头买了来。买来没一年,肚子就有了消息,可惜生下来是个女娃儿,女娃儿比她娘命更硬,女娃儿出生当晚,她娘便大出血,没能挨到天亮就香消玉殒。
韩老头攒了四十多年的老婆本,就换了一个赔钱的女娃儿,让镇上的人看了不少笑话。女娃儿没娘,也不知是怎么长大的,总之,镇上的人再次注意到的时候,女娃儿已经长成同她娘一样漂亮的姑娘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家里有男娃的,便有了心思,找了媒婆来探听消息,都被喝的醉醺醺的韩老头打了出去。
时间久了,媒婆便上门的少了,但是镇上也有了不好的流言。有人说,那姑娘是大着肚子的。孩子的爹是谁呢?那姑娘同镇上的人都不熟,唯一的可能......那猜测太过惊悚,没有人敢将它说出来。但是,韩老头终于有一天抱着一个男娃出来了,身旁站着一个疯傻的姑娘。
“造孽啊造孽。”有良心的镇民这样说。然而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事儿也不过是镇民的一件谈资罢了。那姑娘不说话,便是衙门老爷也管不着这个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姑娘已经傻了,疯了。
傻了疯了的韩姑娘整天在镇上乱走,人人避之不及,也有人说,镇上有二流子看她虽然疯傻,仍旧漂亮,上手过几次,不知道是真是假。终于有一天,韩姑娘失足落水了,然而到底是命硬,就那么躺着,没醒,但也死不了。
现在,这韩姑娘醒了,不过,醒了又怎么样呢,还不如死了。一个人到底可以被作贱到什么程度呢?醒来的韩姑娘成了这镇上唯一的JI。兰陵镇很小,小到有只蟑螂拜访了韩姑娘,也会立刻被所有人知道。每个人都还要面皮,韩姑娘的生意并不好,门前冷落车马稀。
再后来,韩老头还是带着韩姑娘,带着那不知是孙子还是儿子的男娃,离开了兰陵镇。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那韩姑娘太惨了,惨到铁石心肠的人,看到韩姑娘注视的目光,也要转头偏离视线。好在,他们最后走了,一旦走了,忘记便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柳书生在韩家一行人离开的那晚,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还是被百年扛回楼上的。梨花开了,百年要开始做梨花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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