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语流淌之冥》第八十三章 仇恨

    乌列坐在大厅中，眼睛已恢复了翠绿的颜色。
    其他的石椅上，除了那些漂浮的黑色气团外，坐着的人稍微有一些变化。
    首先是他侧面那个雕着音符的石椅上不再是空荡荡的了，凌心妖——菲洛拉特伊芙夏尔正坐在上面。
    她和刚才在钢琴室中的样子截然不同，没有一丝感情，有的，只有冰冷。
    而如果有人告诉你，刚才和乌列说笑的那个伊芙夏尔和坐在这里的这个并不是一个人，你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倘若说巴罗迪亚的冰冷给人的感觉是那种彻底泯灭了情感的心死之人，那么伊芙夏尔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本就没有情感的端坐于寒冰皇宫中的冰雪女神。
    另外一个和上次不一样的石椅，是靠后的冥尘侍中的一个，上面，也是既没有坐着谁也没有黑色气团漂浮，难道也是像上次伊芙夏尔一样、这个冥尘侍有事情无法参加？
    巴罗迪亚瞥了伊芙夏尔一眼，但后者那冰冷的样子使他完全看不出什么，便将目光又转向了乌列。
    乌列看起来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带着惯有的微笑坐着。
    “哎……”巴罗迪亚在心中叹了口气，将目光转了回来。
    “有三件事要和大家说一下，都是这次帝都之行发生的事情。”乌列开口道，“首先，是关于天戮诸神的。”
    下首的人们，顿时发出了语气不一的声音，但相同的一点是，他们对乌列所说的都比较兴奋。
    “是哪一个？”啮肢蝠蒂伯格斯用他那暴虐无比的声音问道。
    乌列的目光看了一下地面，微笑敛起，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一直在找的，从开始就失踪的那个，嘘疫者——弗雷迪辛迪亚达。”
    “在哪里？！”许多个气团，同时发出了愤怒而着急的声音，如果他们是坐在这里的，恐怕直接就站起来了。
    乌列没有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巴罗迪亚。
    巴罗迪亚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这场面，有些耐人寻味。
    巴罗迪亚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出了一样的话：“在哪里？”
    “在一个人类的体内，十分虚弱。”乌列没有再沉默，回答道。
    “所以，您并没有除掉他。”巴罗迪亚冰冷地说。
    “没有。”乌列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为什么？！”这次，又是几个气团不约而同地说出了相同的话。
    乌列却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巴罗迪亚。
    巴罗迪亚注视着乌列翠绿的眼睛，缓缓道：“因为你怕嘘疫者的死亡会扩散大范围的瘟疫，杀死帝都的人类。”
    “又是人类！！”蒂伯格斯愤怒地道，“我们到底要为这个卑微的种族仁慈到什么程度？！”
    乌列依旧沉默着。
    巴罗迪亚眯了一下眼睛，说：“看来，不止这个原因？”
    “不错，”乌列承认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嘘疫者所寄生的那个人类，非常符合激活荒陆圣物所需要的少女的要求，而强行将嘘疫者抽出来，会直接导致这个少女死亡。”
    “那又怎样，死了就死了，再找一个就是，何必在乎那么多？！”蒂伯格斯再次怒道。
    乌列却似乎将议事变成了和巴罗迪亚间的单独对话，对于蒂伯格斯的话完全置之一边。
    “您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嘘疫者故意的，他选择了一个符合圣物要求的少女，就是为了防止他被发现后我们直接将他和这个少女一起杀死，毕竟，对于圣物的了解，他并不比我们少，甚至还要比我们多，当初就是天戮诸神和神圣诸神共同改变了圣物的属性并将碎片藏了起来，还在上面施放了掩盖波动的魔法。”巴罗迪亚语气毫无波动地说。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准备直接抽出嘘疫者。”乌列双臂拄在石椅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在嘴前，坚定地说。
    “嘁！”蒂伯格斯发出了咬牙的声音，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了解主人的性格，也许平时看起来他很随和，但他坚持的事情，连先皇也无法改变。
    巴罗迪亚略微抬了一下头，从鼻子中叹了口气，说：“我提议对此议题发起议会投票。”
    “我拒绝。”乌列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说道。
    “主人，为何要为了一个人类的女性做到如此地步……”啜血魔凯蕾妮雅英气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间带着些迟疑。
    “不光是为了一个人类的女性，我不会因为一个仇人而害死那么多人类。”乌列淡淡地说。
    “那就把她带到没有人类的地方再杀死！”蒂伯格斯急道。
    巴罗迪亚却先说话了，不过不是对蒂伯格斯，而是对乌列：“我建议将这个少女抓回邪薮鬼堂监禁起来。”
    “赞成。”殓罪灵安达莉塔平静地说。
    “这样，既可以保证这个少女活着，也可以保证帝都的人类不会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出来的嘘疫者而遭受威胁，还能确保嘘疫者被控制在我们的手中。”巴罗迪亚继续道。
    “活着？监禁起来，叫什么活着？”乌列却反问道。
    “我不在乎她活不活着，您对这一点太过执着了。”巴罗迪亚的话语间突然带着些教训的意思。
    乌列没有说话，大厅内顿时变得十分安静。
    伊芙夏尔看了乌列一眼，语气十分冰冷地说：“乌列，说说你的想法，如果既不能杀死她，又不能监禁她，我们该怎么做？总不能等着嘘疫者自己离开她的身体吧？”
    乌列思考了一下，说：“先说一下第二件事，这两件事有着很大关联，放在一起讨论也好。”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见众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便继续道：“第二件事，相信你们都已经听说，那就是克拉赫被人类击败的事。”
    在座的所有人，对此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克拉赫略微低下了头，他是十分羞愧的，一来自己居然被卑微的人类打败了，二来主人已经嘱咐过自己要小心，自己却依旧自大地面对了那场战斗。
    “和克拉赫战斗过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希特莱松海博科，虽然他在发挥全部实力前便被压制了，但，这个人也需要我们注意，毕竟他是从我们在圣陆开始活动到目前为止第一个能和冥尘侍平分秋色的人。”
    “需要对他进行监视吗，主人？”安达莉塔问道。
    “……嗯，就这么办吧。”乌列想了想同意道。
    “遵命。”
    “另外一个人，是魔壳组织的杀手——‘疯铁狂钢’伊斯普利法欧，此人本身的实力已经很强，再加上他身上的特殊铠甲，使他拥有了足以完全碾压冥尘侍的能力。”
    “碾压冥尘侍？狞欢也算吗？”巴罗迪亚眉头略微有些皱起。
    “哦不，不好意思，狞欢当然不能算在内，另外，据克拉赫所说，莉露在速度方面应该也可以胜过法欧。”
    “什么？应该可以胜过？！意思是还有怀疑？”芬歌列尔不禁惊道。
    克拉赫却替主人说道：“没错，他的速度，你、我、欧力等等，都无法赶上……不，不是无法赶上，是连最起码的反应都做不到……”
    列尔没有说话，将身子重新坐正，但显然是被惊到了。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乌列郑重地说，“所有在外面活动的人，包括冥尘侍，包括冥尘，从今天起，必须谨慎对待人类，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和你们开玩笑，而你们却从来都是忽视了我的这个命令。”
    “那么，我们是否就已经可以得出结论，盲眼榜上排在法欧前面的那些个圣翼骑士和末日五指，都只会比这个法欧更强了。”伊芙夏尔问道。
    “不，暂时还不能这么说，千眼圣凰虽然是个极为严谨的组织，但在处理盲眼榜的问题上，他们的严谨却显得毫无作用，因为一个人的实力，绝不会是一个定值，况且，仅凭一场战斗就决定一个人的排名，不管他们有着怎样严谨的标准，也太过草率了。”巴罗迪亚道。
    “但，我们至少可以明确地知道，法欧和这些个圣陆最强的人类处于同一个层次。”伊芙夏尔道。
    “不。”乌列打断了对话，“不是法欧，是魔壳。”
    大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您是，什么意思？”列尔最先忍不住问道。
    “魔壳这个组织虽然很小，但不止法欧这一个杀手。确切地讲，这个组织除了为首的一个被称为‘魔壳之大工匠’的人外，算上法欧也总共只有六个人，而这六个人，全部都是杀手，而且，实力应该都不弱。”乌列回想着从伊珥蕾脑海中看到的信息，为了了解她，乌列破例完完全全地将她的回忆看了个透，同时，也就将她脑海中一切关于魔壳的信息都看了一遍，“这个‘魔壳之大工匠’，有着极为可怕的想法，他所制造的被他们称为‘魔壳’的铠甲所拥有的力量，不是普通的魔法力量可以比拟的。”
    克拉赫听着主人的叙述，那时，由于乌列没有料到他会和法欧发生冲突，所以只是简单地向他讲了一点伊珥蕾的事，所以他对乌列现在所说的事情，也是完全不了解的。
    “你们觉得，人类相比起魔物，最强大的地方在于什么？”乌列突然问。
    “潜力。”巴罗迪亚毫不犹豫地回答。
    “没错！潜力！这种听起来虚无缥缈、却能在关键时刻带来爆发性提升的力量，本是无法掌控的，但这个‘魔壳之大工匠’，却偏偏用他那奇特的脑子和技术做出了控制潜力的铠甲——魔壳，通过这种铠甲，他们能将自己所能发挥的最大潜力彻底利用起来，配合铠甲本身特有的种种能力，使他们的战斗能力得到质的提升。”
    “也就是说，他们那种爆发性的力量，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一旦将潜力消耗殆尽，就恢复原有的实力了是吗？”瑟尓妮那伴随着火焰的声音响起，一谈到这种技术性的问题，她的兴趣就来了。
    “不，瑟尓妮，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它并不像力气或魔力一样，用完了就没了，它是虚无却又存在的一种奇特能量，但是，虽说是无限的，但每个人的潜力能发挥多少却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法欧这些个杀手的力量，并不会无限被魔壳放大，但，有一人不同。”乌列凝重地说。
    “什么意思？有一人的力量可以被无限放大？”瑟尓妮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她在听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本就已十分兴奋，在听到后面这个更为令人激动的信息后，她更是已经按捺不住内心。
    “瑟尓妮，控制一下你的情绪。”巴罗迪亚冰冷的声音响起，“主人现在在说的是对我们极具威胁的事情，先考虑一下怎么应对，再想你的试验。”
    “啊……好吧~”瑟尓妮有些扫兴地叹了口气答应道。
    乌列顿了顿，一个黑色气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向众人飞去，“所有关于魔壳的信息，都在这里了，你们自己看吧。”
    很快，关于魔壳的信息就出现在了众人脑海中，只是，没有伊珥蕾的信息在里面。
    巴罗迪亚看完，凝重地蹙起了眉，扭过头对着乌列说：“我想，该是讨论一下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之间联系的时候了，这个魔壳，和嘘疫者寄生的人类少女，有什么关系？”
    他十分敏感地想起了乌列之前所说的要将处理少女的事情和第二件事情一起讨论，而在看到魔壳的信息后，这个组织的实力使巴罗迪亚顿时有些震惊，同时，也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既然这两件事情要放到一起讨论，说明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而这种联系恐怕会令乌列做出什么令众人不满的决定。
    “……她是‘魔壳之大工匠’的义女，两人感情很深，而这个大工匠这么废寝忘食地研究魔壳，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帮这个少女将身体中的嘘疫者除去。”乌列缓缓地说。
    巴罗迪亚盯着乌列，突然说：“所以，这个少女是个皇族，而且是下一任皇帝的既定人选。”
    乌列虽有些惊异，但由于太过了解巴罗迪亚的敏锐，所以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为何这么说？”
    “在帝都，您接触过的人类中，只有这一个是令您重视的，其他的人可以说都和您没有任何关系，联系到您和那个法欧都不让克拉赫抢走皇冠，这便很容易理解，如果皇冠中的这块碎片正好是神圣诸神的一块，那么它对嘘疫者可是有压制作用的。”巴罗迪亚冷冷地说。
    乌列叹了口气，巴罗迪亚真的猜对了，“不错，就是这样。”
    “那么，您准备怎么对付这个一切信息都已经被我们掌握了的魔壳？”
    “为何要对付，他们又不是我们的敌人。”乌列淡淡地说。
    “但也不是我们的朋友，甚至连同族都不是。”
    “所以呢，什么时候我们对于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的人也要赶尽杀绝了。”
    “因为他们都是人类，而且还是对我们有威胁的人类。”
    “……”乌列不说话了，他的食指在鼻梁上摩挲着，眼睛却扫过了在座的所有人。
    “你们，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吗？”乌列突然对众人问道。
    “复仇者。”蒂伯格斯率先答道。
    “仅仅如此吗？这便是我们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吗？”
    “至少，现在如此！”
    “那……你们在为谁复仇，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为那些所有死去的同族，更为了先皇！”蒂伯格斯语气激动地说。
    “那些死去的同族，和父皇……生前所遵循的，是什么，还记得吗？”乌列眼神迷离地问道。
    “……”蒂伯格斯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这里面存在着矛盾。
    “忘了，对吧？即使还记得，你们也故意将它们埋藏了起来，因为仇恨……还记得父皇说过的一句话吗——仇恨，是所有情感中最容易掌控一切的存在。我并没有要你们忘记仇恨，但，你们却已经忘记了除去仇恨的一切。”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乌列站了起来，向大厅的出口走去，同时说道：“下一次，你们要与我争执关于人类的事情时，先想清楚自己是否已经站在了一面名为仇恨的镜子前，因为如果真的如此，只能看到镜中的自己的那个你，不配称为先皇的遗民，也不配做我的家人。”
    没有人反驳，连巴罗迪亚，眼睛也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了，第三件事情就是，另一个可以激活圣物的少女已经找到，现在在安达莉塔处。”
    说着，乌列已走到了门口。
    “主人！”巴罗迪亚冷静地叫了一声乌列，“所以，关于这个人类的少女和魔壳，就只是保持现状？”
    “……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据点的所在，我会尝试和他们进行交流。”
    乌列，离开了。
    大厅内的众人却依旧都坐着，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