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年,万卷楼上,红绡的小屋子。
再看到红绡的时候,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我便张口就来,“姑娘,你的脸上好红呀。”
红绡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过了会子,瞧瞧我道,“可能是有些紧张呢。”因她已经知道我是为何留在这里了,因此又加了句,
知道我今夜非但不走,明天还要和她一块参加,”太好了,明儿你在,我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她说。
“紧张什么呢?”我觉得好意外,没想到她这么淡定的人,丢出来这样一个词。
红绡笑了一笑,道:“要是明天换做是你给钦差大人介绍这楼上的情景,你会不会紧张呢?”
原来这样。嗯,如果是我的话,当然会紧张啦……我心想。
不过呢,也只是觉得钦差很高贵,很重要的角度,所以她绝不能出什么岔子的角度揣想而已。
还并不知道红绡之所以“紧张”的真正原因。
“姑娘在这楼上呆了几年了?”
“几年了?“红绡姑娘呆了一呆,出了一下神,才道,“三,三年了。”
我当时倒没太留意她的出神和心事的烦乱。
只想着如何安慰她的紧张而已。
于是说,“那你一定是能对这里头的东西如数家珍了。那还紧张什么?”
“是啊。已经很熟悉了。可是……”她说。不过停了一停,又轻轻摇了摇头。
整个样子,几乎和方才看到的那个聪慧娴雅的红绡判若两人了。
“你是才得到陪钦差大人参观的通知吗?”
“啊?”红绡像是没听清我的话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
不过很快又改口说,“是!下午的时候儿跟我说的。”
“可我刚才见你,倒还觉得你好好的呢?”我说,无意之间,向她走近了些。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两个正离她桌子不远。
这下便更近了,于是一眼过去,看到她未来得及收的纸上的几句断章:
——你在青青世界过了几日,我这里如何只有一个时辰?
——心迷时不迷。
——不知心长,还是时长?
——心短是佛,时短是魔。
我愣了愣,有些不解其意,可同时又觉得深奥无比。
红绡脸上更红,忙用一块帕子便这纸张盖了,道,“长夜无事,胡乱写几笔消遣的,让妹妹见笑了。”
我看她很有些尴尬的感觉,只好笑了笑,旋转了眼光,不再看她桌子上。等又闲谈了一会子,才仿佛如不经意似的说,自己经了这半晚上,早已经困乏的很了。这才自然而然,请问她我夜歇的处所在哪里,一切也都是怕她多心的缘故。
红绡愣了一会子,忽然看了我说道,“对不起。”
脸上忽然一副要痛哭的神情。我慌了,便走过去,要掏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谁知道人还没有走过去,她已痛哭起来了,吓了我一跳。
平生在世,哪个姑娘没哭过呢?
可在一个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面前,像她这样软弱、哀怨,无望无助的哭,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愣了一下子,默默走过去,揽住了红绡瘦若无骨的肩膀。
她的泪便落得更多了。
这……看起来可并不像什么“紧张”了。但我也终究没有再问,而是静静地陪着她,让她痛快地宣泄着自己的悲伤。我知道她此时此刻并不需要追问,而只是需要一个理解的怀抱。于是我便这么做了。
直到她突然爆发的情绪都纾解完全,然后渐渐恢复了平静。红绡仿佛是很感激我的不问似的。但她也并没有多表白什么,只是说了句,“姐姐,我们这也就算是认识了。”
“是,算是认识了。”我点点头,说了句,“明儿天的事是大事儿。你去忙吧。我先歇下了。”
“好,”红绡深深点了一点头,“我今儿便不陪你了。日后,我们再细聊。”
“日后细聊”。要叫我觉得,这应该并不紧紧是一句客套的话。
但谁知道呢?反正我是绝没有机会再知道了:这实际上是我们人生当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因此,她说给我听的最后一句中意味深长的日后友谊,便也再也没了实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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