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29章 生死浮尘

    总之吧，要说我我完全相信他是什么桃花仙，自然是不能够。但如果说当时一点也不当真，不在乎，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自然也太绝对。更重要的事情，我实际上已经再三强调过：
    毕竟他是那么一个洵美且异的老者。
    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长者。他举手投足中那种精致、华美的神秘，实在令一个满身好奇的小孩无从拒绝。所以……
    第二天一路摸索之后，我便按照他的要求，乖乖地在说好的时间、地点，出现了。
    他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乏味的人……嗯，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实际上，他恰恰正是最讲究、最精致，最有生活趣味和情调的人中的一个。所以虽然我年纪小，可也明白，：这个漂亮的桃花仙，古怪虽然古怪，可是，相当可亲好玩啊。从此时常去找他玩。
    园子太大，我又太小，他说的话，我又不太听得懂。
    时间长了，日子就有些无聊。有一天他说，“好丫头，我教你读书写字吧。”
    “好呀，可是人为什么要认字？”
    “认了字，就可以读诗念书了。”
    “哦。”我说，“可为什么又要读诗念书？”他沉默了很长一阵子，“为的是有些故事，有些人忘不了，而你又需要知道。”
    “那我为什么需要要知道呀？”
    他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简直以为他都要放弃回答了，才开口：“因为别人的故事终究会是你的故事。”
    我没心没肺地笑给他看，说话时手上沾满了松子糖的香味。糖是我偷偷笼在袖子里的。所以整场对话中我都有些魂不守舍，一心只怕这些糖还没吃就化了。
    松子糖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么重要。许多年后再想起那天的情景，记忆里却没了松子糖的味道。满满的都是老先生寂寞的味道。人真的好奇怪。同样都是我，在不同的时空中，对于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的判断，差别竟然会有这么大。
    这件事过后，我就正式跟他一起诵读诗文。
    他没走正规的路数。也许是他本身路数不正？也许因为他不是培养读书日，而是闲来无聊，不过是在调教一个小女孩？原因已经无从查考。
    总之，他没有从老杜、李白入手，而是从元稹的诗文开的篇。当日年幼，所诵所记的东西，早已随岁月散去。唯一如在眼前，总是不能忘却的，是其中“已微于蠢蠢，仍害及仁人。动植皆分命，毫芒亦是身。哀哉此幽物，生死敌浮尘”几句。因为说的是虫子，当时觉得好玩儿，就记得特别清楚。
    另外的记得清楚的，是著名的《莺莺传》里的一首短诗，叫做《明月三五夜》的：
    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当时觉得张生在一轮大月亮下爬树的样子，有趣好玩儿，就记下了。
    至于《红梅》……
    《红梅》是他最喜欢曲子。他总是爱自己哼来哼去的。没想过要教我。
    是我主动要学的。
    他一点也不情愿。
    后来还是答应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跟他学东西。
    因为第二天我们就搬出了园子。
    我是在那天才知道的，原来我和他一块呆过的这个园子，那么有名。后来，就听说这园子换了名字，成了王爷女婿的豪宅。再后来……就没有什么后来了。那个我再也没能进去的豪宅里有什么，我也无从知道了——烂漫的桃花也许还会有，但一定不会有“桃花仙”了吧。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他说：“丫头，明日太阳落山的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我信誓旦旦，言笑晏晏，实际上，却没有履行这个简单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