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卫公子如此,我也就随他在云霞下大步走起来。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两个人之间一片寂静,莫名有点慌张。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他道,“不是都不敢来了么?怎么今儿又敢来了?”
卫公子头也不回,道:“今儿不是奉了王爷的命,来接你了么?”
又说,“今儿该我在万卷楼里当差,恰巧被爷使唤了,就来了。”听见他提万卷楼,我略略加快了步子,放大了些声音,“万卷楼是不是个藏书楼?”
卫公子停下来道,“你知道万卷楼?”我顿了顿道,“不是说,这儿连女人都可以上去读书么?”卫公子点点头,“是这样。怎么?你去过了?”
我听得又是一阵神往,道:“去倒是还没去过。但心里一直都想着呢。不朝夕给送来的书,如今还没看完。我又是新来,所以没太敢去。”
公子说起万卷楼上的气势。昆明城原是一个大的龟背。王府里的五华山,就在这龟背最高处。万卷楼又在五华山的最高处。站到顶层就可以俯瞰整个城池。因为位置得天独厚,所以虽然是个藏书楼,可并不只用来读书。王爷批阅公文,商议机要,读书练字,休息起居,也都在那里。这也就是各位女婿老爷要上去当差的原因了。卫公子说完,细细看了看我,过了好一会儿,道:“你一会儿就要去见王爷了!”那语气很重,像一块不明重量的泰山石。那语气又很轻,像一段遥不可及的梦。我的一颗心正在这轻轻重重中徘徊不定,卫公子忽然不解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王爷今儿这么忙,怎么还惦记着要见你呢?”
我自己真的认真琢磨了一会儿,依然无解,只好说,“我什么也没做啊。”卫公子若有所思:“那最好。不过,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你知道么?”说的我心里一凛,卫公子又道:“小王爷不折不扣,是个混世大魔王,你在他面前,可要擦亮眼睛。”
我心想:他混不混,和我有什么关系?两人就接着散起步来。昆明的火烧云漂亮极了。云垛子的绀紫色极其艳丽,把眼前的道路都映成幻城。
我越看越高兴,抬头正要呼唤卫公子放慢些步子。不提防突如其来,又是一阵头晕,耳朵里也跟着叮叮响起来。接着许多凌乱纷披的画面、声音、意识便在我脑中一阵飞速乱闪。我措手不及,心脏被一团前所未有的力量挤压着,疼痛起来。接着脚下一乱,几乎跌倒。
卫公子听见动静,伸手过来扶住了我。我只好握住了他的手。疼得连脸红心跳都已经顾不上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卫公子,却只是看不清,嘴里也根本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又感觉一阵腥咸沿着喉管就灌进了胃里。我以为自己竟仿佛莫名其妙咽了几口血似的。心里怕得不得了,因此拼力一抓,抓住公子的袖子。我听见他在问我怎么了,自己却说不出话。镇定了一会才慢慢恢复了神志。
“可能是最近少眠的缘故,头疼得很,不过已看过大夫了的。没什么大事的。”
卫公子看了看,道:“你脸上的颜色都不对了。”于是不肯再让我走路,叫身后的车来接我。车来了正要上车时,他突然愣怔不动,眼光在我身上一顿,紧接着整个人凑过来,在我耳根处说了句,“你戴这簪子,可真好看。”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不相关的话来。于是红透半天的云终于被悉数激起,一一飞到面颊上来。
夕阳下,他身上灿灿迷人的金色高,贵典雅,迷幻辉煌。微风吹动他的帽翎。那脸上的神情从容又淡定,还莫名漫溢着一团形容不尽悲悯和温柔。那丝丝神情,好像一尊伫立在云霞中超度众生的佛神。我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卫公子了;可是,又不是很确定。
千头万绪,雾霭纷纷,一时间简直难以言说。我赶紧转身上了轿子,把他关在了我的世界之外。手里攥着两把长长的指甲,悄悄自问,“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这一会就越发得气若游丝了呢?”问完赶紧否认,这悸动跟卫公子没有任何关系。对……没有任何关系。一定是这样。
——唉,那一会儿金传歌确实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心悸头痛的。唉,不过,假设她那时候就知道了,又能怎样呢?除了像日后那样,终日被幽愁暗恨折磨,又能怎么样呢?……对不起,我又犯了无可宽恕的错误,把你从故事深处抓出来了。
不过,这一会到底也真的太晚啦。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
有多少故事,咱们明天再说,以后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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