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太太和胡娇儿赶到杜家的时候,家里竟然只有胡爱儿和几个亲亲外孙在,其他人皆不见踪影,安静得悄没声儿的。
“爱儿,亲家和女婿人呢?”胡老太太疑惑不已地问。
“娘!”胡爱儿看到胡老太太和小妹后,一把扑在了胡老太太怀里,大声嚎哭了起来:“杜有才那个千刀万剐的畜牲,在县里勾搭上了个有钱寡妇,带着两个老不死的去县里享福了,把我和几个孩子丢在家里一点吃的都不留,这是要活生生饿死咱们呀!”
“什么?”胡老太太眉头倒竖,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一顿,几个外孙就蜂拥扑了过来,那眼神像是饿狼见了骨头:“姥姥,我饿!”
“好好好,姥姥给你们带了吃的来,先吃饱了再说!”胡老太太顿时连骂人也忘记了,慌忙颠着小脚和两个女儿一道进了厨下生火做饭。
胡老太太这次来带来的东西挺沉重,沉甸甸的差不多有十来斤。尽管胡家的炕桌上的饭食像是快要揭不开锅,可胡老太太粮柜里的粮食却是很丰富,比寻常人家要多许多倍,只因她一直牢牢掌控着胡家的经济财政大权,向来进的多出的少,所以即便是灾年也能攒下东西。
这次带来的吃食本来是想让杜家省着吃多撑些时候,看到外孙们饿成这个惨样,胡老太太决定一顿全部给煮了。
开饭后,杜家的炕桌上摆着一大盆稠米粥和热贴饼子,一碟子咸菜疙瘩,中间的一个大竹抄子里还放着堆出来的热腾腾焖地瓜,胡爱儿和几个孩子连话都来不及说,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好几次因为进食过快而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儿吃,吃完了姥姥家还有!”胡老太太心疼得不行,眼泪都差点落下来。
然而没人听她的话,每个人都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拼命吞咽着,直到桌子上的东西全部一扫而空才停手,看得胡娇儿瞠目结舌。
“你呀你!”胡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戳着胡爱儿的头:“家里没吃的了,怎么不回娘家来?”
胡爱儿委委屈屈地说:“这不是怕娘你为难么,现在家家都没粮吃,我怎么好意思带着七八张嘴回去吃白食……”
其实这并不是胡爱儿的真心话。
杜有才和寡妇勾搭上后,怎么看胡爱儿怎么不顺眼,便找了个由头把胡爱儿狠狠打了一顿后带着爹娘弟弟走了。
胡爱儿伤的太狠,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儿才稍微好些,之所以不去胡家是因为觉得丢人,绝不是为了胡老太太着想。
不过胡老太太却信以为真,感动得很——大女儿为了她宁肯饿肚皮,多心疼做娘的啊!
“什么吃白食?”胡老太太一挥手臂,冷笑道:“你娘一把老骨头再没用,家里还是能说了算的!听我的,带着孩子们跟我回葫芦庄去,看谁说你一句不痛快?”
“娘,要不这么着。”胡爱儿有自己的私心,并不愿意回娘家被几个兄弟另眼相看:“你隔几天带点儿吃的来这边就行,咱们娘儿俩也好亲亲热热地说话。家里人多耳杂,要是被他们知道杜有才这么没人心,以后我可怎么做人哟!”
胡老太太愣了,的确,她还没想到这一层。
尽管杜有才的行为让胡老太太非常厌恨,可她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挽回这个女婿。胡爱儿还留在杜家的话尚且有几分复合的希望,一旦正式接回娘家,那可就是撕破了脸。
女人不比男人可以随便再娶,尤其胡爱儿还生了这么些孩子,被休了还能有个活路?
再者她还心疼初二那一桌席面,大鱼大肉给他们吃着,到头来秀才娘子的名头反被一个寡妇抢去,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行吧。”胡老太太无可奈何地点上烟枪,恨恨道:“这个杀千刀的!”
母女俩约定,每逢五的日子胡老太太便带着东西来杜家一趟,若有什么事则叫胡娇儿代劳。胡老太太在杜家好好享受了一番女儿外孙簇拥讨好的天伦之乐,带着吃得肚子滚圆的胡娇儿趁天黑前回了葫芦庄。
胡老太太有心接济大女儿,却又本能地心疼日渐空虚的粮柜,为了弥补这意外多出来的亏损,她决定再加着一把劲儿,尽可能地从其他儿孙们身上多压榨出来一些油水。
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羊毛捡厚的薅,胡老太太也是这么认为的。不幸的是,胡莱姐弟仨正好成了她眼里那只最肥的羊……
这天傍晚,胡莱带着吃饱玩好的弟妹们刚踏进家门,胡娇儿就凑过来道:“三丫头,来房里一趟!”
说完胡娇儿还尽力对胡莱笑了那么一下,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胡莱姐弟仨瞬间觉得肯定没好事。
“知道了。”胡莱把胡桃交给胡硕抱着,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胡莱跟着胡娇儿走了。
天才将将黑,小房里点着油灯,只有胡老太太和胡娇儿两个人,大房一家似乎被支出去了。
“三丫头啊,那郭地主一直给你们送粮吧?”
见到胡莱后,胡老太太也没拐弯抹角,第一句话就直点正题。
“就送了一回。”胡莱想了想,回答道。
“送了多少?”胡老太太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一小袋子,吃得差不多了。”胡莱面无表情。
胡老太太噎了一下,又不死心地试探着问道:“三丫头,你偷偷儿告诉我,我不在外头说。你是不是有法子弄吃的?我知道你一向能干,是个顶有办法的人!”
可惜胡莱并没有被胡老太太的高帽子给弄昏头,爽快地道:“那可不,我力气大,去做活儿怎么的也能多弄几个贴饼子;托小妹的福,去天柱山一趟能挖到不少野菜。今儿挖灰灰菜的时候,我看到水洼地那一带有不少水萝卜苗,等过几天家里就能吃上水萝卜了。”
“好,那敢情好!”胡老太太险些把烟枪给折断,无奈地道:“三丫头啊,如今咱们老胡家就你一个能人儿,这不,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只能对你唠叨。你大伯一家回来后,家里的口粮是眼见地一天比一天少,你二伯三伯光会出死力气不中用,这一大家子人口,我只能指望你了哇!”
胡莱没做声。
“奶奶我一向疼你,你看你不肯去郭地主家做活儿,我不也没强着你不是吗?只是你是咱们家头号的劳力,你不去做事,家里就要少好大一笔进项,我再怎么护着你,架不住那些不长进的东西在背后嚼舌头哇。”胡老太太痛心疾首道:“我也不求你别的,就这一次,你去郭地主家借点粮食回来,等灾年撑过去了就还他,成不成?”
胡莱微微皱眉:“郭地主早就搬去沈家堡了,不在家里。”
胡老太太一拍掌:“那不更好?当初救五丫头的不就是沈天霸嘛,他和五丫头有缘,看见你们来,兴许一高兴赏几个钱给咱们呢?横竖那沈家堡离葫芦庄也不远,不过一两天的脚程,你收拾收拾带着五丫头过去吧。”
胡老太太的口气听着像是在商量,实际上根本就没打算给胡莱回绝的余地。胡莱本来不想应承,考虑到胡老太太话里的软硬威胁,只能默然点了点头。
胡老太太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如今胡家上下都看他们姐弟仨不顺眼,如果不是胡老太太这尊凶神震着,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境地。仅仅看在这一点上,胡莱就不得不拿出点东西打发胡老太太,无论怎么说,目前的境况并不适合和她彻底闹僵。
胡老太太见胡莱松口,欢喜得不行,一叠声让胡娇儿给胡莱顿茶倒水,胡莱却一点心思都没有,随随便便喝了几口就走了。
回到房里后,胡莱把这事儿和胡硕说了,胡硕也很不高兴。
“什么借粮,说的倒是好听,我看她就没打算还!”
“我也知道,可是能怎么办呢?”胡莱无奈地摇摇头:“山神娘娘赏的东西不能拿出来,叫奶奶看见了肯定起疑心。”
胡硕懂这个道理,如今原上这么好的细粮非常罕见,之前去郭地主家喝酒的时候他看过了,都没有山神娘娘赏的烧饼强。他们仨悄悄吃不要紧,要是谁不长眼拿出去了呢?被有心人注意到,哪怕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那怎么办?”
“还好郭地主给咱们留了些粮食,随便拿些来应付一下吧。”胡莱灵机一动。
该拿多少给胡老太太是一件有学问的事情,胡莱和胡硕低声商量着,务必要探讨出一个合适的数目。
给少了不如不给,胡老太太觉得不满意势必要闹个不得安宁,就算后头再补上也不得人心,白费力;给多了更不行,人心都是贪婪的,一开始就给很多只会让他们生出指望,越往后只会越狮子大开口,根本招架不来。
胡莱和胡硕商量了小半夜,最终决定:先去郭地主家的帘子洞看看他给留了多少,留了些什么东西,根据情况随机应变。有糙粮呢,就背两大袋子回来,没有糙粮就随便装一小筐东西,再搭上点别的,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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