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池奈茵》神父的建议（6）

    凌池经常想到，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可以被称为命运的话，那他可能就是相当幸运的人了。
    无论是正与他并肩作战的鹿霜羽和卢比奥，还是早已逝去的导师杨怀璧，他们虽然长得不像，性格迥异，看上去丝毫没有共同语言的样子，但凌池总能与他们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共鸣’。
    就像是一块静止的三角铁靠近了另一块震动的三角铁，这些人的身上总有一些不可言传的特质，或是四海为家的孤独，或是洗不净满手血污的嗟叹，能让凌池在不经意间被拨动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
    生化异形的身体素质可能比人类要好些，但他们的心仍是一样的脆弱。
    常年被人类政府通缉，只得躲在阴暗角落里担惊受怕，吃着劣质但能勉强维生的食物，喝着沾有泥土腥气的雨水，纠缠不休的歼灭队更是让他们无所遁形，连一口喘气的机会都是如此宝贵。
    自杀需要勇气，而卑微地活着，何尝不需要勇气？
    看似对同伴的死亡麻木不仁的混种人，胸腔里跳动着的可能就是一颗极度脆弱而敏感的心脏，如同俄罗斯轮盘的扳机，也许下一次的扣动，迎来的就是死亡的子弹。
    但即使是俄罗斯轮盘这样的死亡游戏，当有人陪你一起玩的时候，终归是会感到舒适的。
    于是，他们渴望同类。同样是被人类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连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确认自己还活着都是一种煎熬的同类。
    作者之间会互相晒数据比惨，单身狗之间会举起火把和凝固汽油弹、穿上黑风衣和兜帽进行非法集会，就连替身使者之间都会相互吸引，像凌池这样的生化异形对同类的气味尤为敏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当凌池望向跪在地上的银发神父那双睁开的眼睛时，他竟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共鸣’的感觉又要来了。
    错不了的。
    这个看上去悲天悯人的年轻神父，也是和他差不多的人。
    神父有着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睛，那两抹青蓝色漂亮得不似人间的造物，倒真像是天国里遗落凡间的珍宝，柔和的光芒闪动着，流转着，仿佛被他看上了一眼，即使是最为罪大恶极的死刑囚也能得到心灵上的宽恕。
    但是凌池能看到隐藏在那双眼睛中，更深层次的东西。
    透过他柔和的目光，凌池看见了一片可怕的虚无。不是为报血仇十年磨一剑的侠客眼中那种吞噬一切的虚无，也不是沉溺于短暂快乐（比如说吸了七天七夜的屁股先锋）的年轻人眼中那种迷茫得令人心疼的虚无，而是被摧毁殆尽，一丁点真实情感都不存在的那种，真正的虚无。
    没有光明的希望，亦没有深重的绝望。自认为有着明确的生存目标，实际上却形同行尸走肉，天堂不接地狱也不收，只能徘徊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更重要的是，这个眼神实在是跟四年前的凌池自己，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让凌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他对接上，便再也挪不开来。
    当他在注视着银发神父的时候，那神父也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
    两人相对无言。
    只见那神父缓缓地起身，用手轻轻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站起来如青松般笔直，右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木雕十字架，那拙劣的手工仿佛出自学龄前的孩童之手。
    片刻过后，神父对着他面前的生化异形们，露出了少许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