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池奈茵》第108章 （1）Everything that kills me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海浪轻轻拍打着银白色的沙滩，烧红的碳精在石头垒成的炉子里劈啪作响。
    “真的是.....走了太漫长的一段路啊。”
    凌池靠着炉火旁静静地坐着，望着璀璨的星空，不由得如此感叹道。
    他跟‘寒苔镇’的混种人们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先后与卫戍队、歼灭队甚至神将‘李元霸’交手，经历了漫长的战斗和惨痛的牺牲，终于逃出生天。
    在诱捕作战的最后时刻，那个‘三日月礁变电站’被神将‘李元霸’一拳捣毁，半个海阳市当即陷入了停电的黑暗中。有些大型写字楼和娱乐场所尚且配备了备用发电机，但大部分的居民只能默默地忍受停电的苦恼。
    不过，人类的苦恼自然不是凌池应该关心的。他们只需要好好利用这次大规模停电，找回那些失散的同伴就行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凌池和混种人们驾着车，沿着来时的高速公路，往海阳市城区的边郊开了过去。路上，他们成功地找到了遍体鳞伤、仰面朝天的拉美混血儿卢比奥。
    这家伙在正面对抗乔瑟夫·斯图卡之后，又从最高时速400km/h的超级跑车上飞了出去，被这么折腾还能活蹦乱跳的混种人，看得凌池是不知道该笑出声还是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庆祝这位英雄回归混种人的队伍。
    “老大！太好了你真的没事！！”
    “....拜托啊，马克，你看我这身板像是那种靠脸吃饭的奶油小生吗？不过是从跑车上摔了下来，这点伤根本不是事儿！”
    正当凌池还在犹豫的时候，一直跟在卢比奥身旁的马克就激动地送上了欢迎回家的拥抱。
    （哈....这样就好！）
    凌池很自觉地没有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顺带一提，他们还在鹿霜羽的指引下，找到了结衣曾经开着的那辆雪佛兰科迈罗。
    虽然这辆‘大黄蜂’在跟关银屏的交战中被踹到了墙上，损毁得有些严重，但安全气囊还是尽忠职守地发挥了它的作用，保护了开车的人。
    驾驶席上的结衣，其实只是在猛烈的撞击中昏过去了而已，到了晚上便悠悠醒转过来，只不过被变形的车体给卡在了驾驶席上，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与混种人们会合。
    对于结衣的失而复得，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鹿霜羽了。
    皎洁的月光下，凌池当时看的分明，鹿霜羽在见到完好无损的结衣微笑着朝她打招呼的时候，少女眼中激动的泪水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了。
    不过最后，她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滑落，握紧了拳头，对着结衣小声说道：
    “结衣，欢迎回来。还有.......对不起。”
    说完她便急忙转过了身，默默地走回到了混种人车队里。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
    当凌池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听见了少女在小声地如此念叨着。
    凌池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妹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小羽这孩子还是老样子呢，明明知道自己扛不起来，还把所有的东西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被留在车里的结衣，脸上的表情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是为鹿霜羽的担忧。
    凌池严肃地对结衣说道：“既然你知道，那就更应该努力变强，别让自己成为她的累赘啊。”
    “啊~可是姐姐我真的很讨厌战斗啊.......”结衣一副‘真受不了你’的样子，上半身懒懒地向前扑在了方向盘上。
    “要不然，你直接试试把那孩子给攻略了吧！”
    “为什么你的话题转得这么快？”凌池冷静地吐槽道，“还有，我攻略小羽跟你逃避锻炼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当——然——有——啦。”结衣用看笨蛋的眼神瞪着凌池，“小羽那孩子一看就是相当纯情的类型哦，你要是攻略了她，她肯定就会整天黏着你，只想着跟你有关的事情，根本没空管我这个可怜的闺蜜咯~然后我的死活就彻底跟那孩子无关了，也不用因为实力太弱而成为她的累赘了！怎么样，这计划不错吧？”
    “........驳回。这事儿跟小羽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个完全体的混种人战斗力却那么弱，说出去都要丢死人了。明天就跟着小羽她们一起训练！”
    “好过分！！竟然要强迫妹子上战场，这么过分的家伙，肯定是处男没错吧！！”结衣眼泪汪汪地啜泣道。
    就这样，一路吵着不知所谓的东西，凌池和混种人们沿着滨海公路，开到了海阳市这座大浮岛的边缘地带。
    浮岛的边界自然是沙滩。
    沙滩旁的几条酒吧街，原本今晚合作搞了个自助烧烤赏月派对，小广告从郊区贴到了城区，还请到了一个二线摇滚乐团现场演出助兴，眼看着灯光、音乐、碳炉和烤肉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家一起嗨起来，结果好死不死地，半个海阳市区都被‘李元霸’弄得停电了！
    在这一片黑灯瞎火中，就连城区都陷入了混乱，警·察部队纷纷出动维持治安，这个自助烧烤派对自然是办不下去了，客人们四散而逃，酒吧街的员工们也只能赶紧前去避难。
    于是，沙滩上留下的那些大桶的冰啤酒，噼啪作响的烤炉，还有刚从冷柜里取出来，还带着雪花儿的各式牛里脊鸡腿骨羊肉串什么的，就便宜了路过的凌池一行人。
    “噢噢噢噢噢噢！！！啤酒，是啤酒啊！在地下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五年，老子都快忘记啤酒是啥味道的了！”
    “哎哟！老大，我知道你的心情很激动，但也别整桶搬起来喝啊！！留一点给兄弟们爽爽好不好！！”卢比奥和他手下的那帮混种人大汉们，一如既往地嗨了起来，整桶的啤酒往嘴里硬灌，抓过没烤熟或者根本没烤的肉大嚼特嚼，场面一片狼藉，令人不忍直视。
    不一会儿，嚼剩下的碎骨头还有用过的纸碟子、喝光的酒桶，就铺了一地。
    醉意上来了，有些年轻的混种人便手舞足蹈地大声放歌，那歌喉比传说中的死亡颂唱者也不遑多让，另一些混种人要么疯狂地大笑，要么放声地嚎哭，或者二者皆有。宁静的海滩上已是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
    “..........唉”
    凌池默默地端起了纸碟子，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在远处靠海的火炉旁独自一人坐了下来。
    他能理解这些混种人为什么这样激动。他们经历了整整一天的血战，终于以无数同伴，乃至导师杨怀璧的命为代价，杀出了重围，到达了地表上的开阔世界。
    璀璨的星空下，无垠黑暗的海上吹来略带咸味的海风，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仿佛回荡着自由的气息，确实是一个开派对的好时光。
    然而，凌池已经疲惫至极，嗨不动了，没法跟着这帮混种人小伙子们一起闹了。
    “噗”
    他用铁扦轻轻插起了一块被烤糊了的鸭肝，送到嘴里咀嚼起来。
    苦涩的焦糊味，还有硬得咬不动的鸭肝。
    “真难吃，难吃得都想要流泪了。”
    凌池一边念叨着老掉牙的台词，一边叉起了更多的鸭肝，一口吞下，随后灌了几口冰水，像咽药一样艰难地把这些鸭肝咽下肚。
    ‘李元霸’那一战过后，他曾经带领车队开往商业中心‘阿特拉斯’，试图抢回导师杨怀璧的尸体，但那商业中心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卫戍队员包着，元气大伤的混种人们肯定冲不进去。
    “对不起了，老杨.......本想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但就连这种简单的事情，现在的我都做不到啊。”
    黑发的青年自嘲般地笑了。
    ‘寒苔镇’刚开始有五百多个混种人，现在只剩下一百不到。
    他手上的这股小小的势力，用来处理帮派斗争还好，但想要用这股势力来争取生化异形与人类之间的平等关系，无异于痴人说梦。
    “凌池！！”
    “凌池。”
    两位少女的声音同时在他的身后响起。
    那是自突围后就沉睡了一整天的奈茵，还有鹿霜羽的声音。
    他不由得转过了头去。
    鹿霜羽的神色还是跟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绯红的双瞳里闪着平淡如水的光泽。
    而奈茵则一反常态，笑盈盈地盯着凌池一直看，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甚至在心里想到‘奈茵这家伙不会是饿极了，把我看错成一块大发糕了么！？’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事啊。只是突然想要看着你而已。”
    奈茵笑着答道。
    “......什么意思？”
    凌池的眼皮尴尬地跳着。
    于是少女又走近了几步，轻轻地蹲了下来，在凌池的耳边悄声说道：
    “我在用尽精神力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
    “是啊~虽然梦的具体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在梦里过得非常非常地安心哦！说实话，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把失去战斗力的我抛弃掉.....不过，我的梦境是不会骗人的！既然我在梦里过得超级安心，那就说明凌池在好好地保护着我，没有把我抛弃掉！”
    奈茵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温柔。
    “凌池.....我早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
    那副模样实在是过于惹人怜爱，让凌池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现在下结论不觉得太早了么？”
    他只能用言不由衷的话来掩盖自己的窘迫。
    “啪！！”
    一旁的鹿霜羽似乎是看够了这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伸出纤细的双手扣住了凌池的肩膀，把他硬生生地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望着小羽无表情却又充满压迫力的小脸，凌池无奈地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不惜剖开腹腔，也要去救那个歼灭队的A级精英。”
    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凌池在心中暗暗点头。
    混种人与人类之间有着无法抹去的血仇，自己身为一个混种人的首领却出手救了一位将死的人类歼灭队成员，他已经准备好被这帮混种人质问、甚至责骂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问题是由小羽第一个提出来的。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凌池平静地解释道，“那个‘龙组’的队长雷鸣，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武装直升机，连星条共和国的歼灭队都任他驱使，我们现在的实力不济，暂时还不能跟那种人结仇。”
    鹿霜羽冷冷道：“所以，你怂了。你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混种人那样，带领着我们把当时倒地的所有人类全部杀光，而是通过救那个乔瑟夫·斯图卡，卖了他们一个人情。”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我就是怂了。”凌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龙组’那帮对异形专业战士们，别再来找我们的麻烦而已。血仇可以等壮大之后再报，我们首先得活下来。”
    “但是那些混种人里，已经出现了对你不满的声音了。他们说你没有给导师杨怀璧报仇，不配做混种人的首领。”
    凌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们觉得我不适合当，那就让他们自己选一个符合标准的首领出来啊，这样不是也挺好么？”
    反正，无论是五年前的九州市，还是现在的混种人，都是自以为是的老一套。他们容不得我，我何必腆着个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呢？鹿霜羽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开口道：“......凌池，你真的这么想？”
    “有什么问题吗，小羽？”
    凌池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跟这位混种人少女对视。
    然而他却惊奇地发现，鹿霜羽平日里都是毫无表情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月光下，她的脸凌池能看得真真切切，虽然幅度很小，但小羽确实是在笑着。
    “对不起，我刚才骗了你呢，凌池。”
    “骗了我？什么意思？？”
    凌池赶忙追问道。
    但是，从肩上突然传来的触感，让他迈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谁在拍我的肩膀....？）
    他不解地回过了头去。
    那位身材高大瘦削的【拉丁骑士】卢比奥，正站在凌池的身后。
    拉丁骑士的神色很严肃，不是往日里那种玩世不恭的风格。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凌池的肩膀，动作庄重而肃穆，仿佛在他的手上承载着所有的信任。
    “凌池，我刚才说有人对你的行为不满，其实是骗人的。”
    鹿霜羽轻轻地笑道。
    跟在卢比奥的身后，是马克、结衣等人，还有‘寒苔镇’里剩下的一百名左右的混种人。
    “啪”
    马克无言地在卢比奥之后拍了拍凌池的肩膀。他的眼神中满怀着感激和敬佩。一路上，马克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凌池，也因此亲眼见证了凌池的决策，感激于他带着众人成功地逃出生天，敬佩于他决策时的果断。
    “啪”
    面带恶意笑容的结衣用力地拍了拍凌池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小羽就拜托给你咯，可恶的处男~”
    然后，混种人们两人一组，川流不息地走过了凌池的身旁。
    每走过一对混种人，他们就分别在凌池的左右肩膀上轻轻地拍一下。
    那是加在他肩上的一幅幅重担。
    但是，不知为何，站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凌池的心头上，没来由地为肩膀上的那份‘重量’而涌起了幸福的感觉。
    原来，被他人所信赖是这么令人幸福的一件事吗？
    真是奇妙。
    老杨，我似乎理解你当时在九州市的时候，宁可留到最后也不愿意丢下那些逃难群众的心情了。
    该死，眼眶真是不争气，居然开始酸了。
    “其实，我们都明白。”
    鹿霜羽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补充道。
    我们都明白。
    这句平淡的话让凌池的眼眶终于失守了。
    泪水从这个黑发青年的脸颊上滑落，滴入了脚下银白色的沙滩上，随即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恍如隔世。
    黑暗的天穹中，挂着一道壮丽的银河。
    泪光朦胧的凌池，吃力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他突然想要数清，那壮丽银河中繁星的数量。
    如果说数钞票，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的苟且，
    那么去数星星，就是失眠之夜最美妙的梦想。
    顺带一提，
    这世界上没有比一群人陪你一起数星星更美妙的事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