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矢泽灯神辈恩雅》Y——?:敬下一场雨

    “善哉......施主,这又是何苦呢?”年迈的尼随意地盘坐在路中心,拦住迎头走来的那一脸惨白的高瘦男人。她双手合掌,用充满悲伤的语调轻轻叹道。
    “苦吗?”那身穿黑衣的男人停下脚步,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他露出凄厉的笑容,眼中全是骇人的杀意。
    “不苦吗?”自在地盘坐在那黑衣上满是干涸血液的男人面前,尼的眼神在他身上的血衣扫视着,脸色平静无波,就像是没有看见男人足以杀人的眼神一般。“血已染遍黑衣,生命的流逝,这一切它重吗?背负这样的沉重,你便满足吗?”
    “你拦我好几次了......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吗?”犀利的杀人眼神忽而全然褪去,男人的眼中只剩下了极度的疲惫,他朝前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就想绕路而过。
    “如不欲杀人......应当修身养性,放下过往,参悟真果才是。以自残的办法来克制自己的杀心,只是暂时的压抑,等到心魔壮大,就是你自噬噬人之时了。”仍然是双手合掌的姿态,年迈的尼的语气充满悲悯,原来她早已看穿了男人身上血迹的来源。
    男人停住脚步,朝尼看去,脸上慢慢泛起癫狂。
    “我又死不掉,会疯也是迟早的。不......真正的我早就在开启那道门的时候死了......留下这怪物一样的躯壳跟不属于‘我’的回忆......犯下了那些罪孽......我会疯也是正常的......但我还没疯......为什么......”男人的回答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他嘟囔着再次踏步想要离去,话语中全然是令人感叹的疑惑。
    其实......在别人眼里,他已经疯了吧?
    “那......如果贫尼有办法救你......或者说救你那不肯离去的友人的残魂呢?”尼的声音虽是清淡如水,却好似一声古钟轰鸣般在男人的耳边炸响。
    那年迈的尼话音刚落,刚刚与其擦肩而去的男人便忽而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低下头来瞪着面前的老尼,这一刻他的眼神泛起了真正足以刺伤他人灵魂的杀意。
    “不信吗?你那朋友的残魂还在你身边的......你瞧,这是什么?”老尼没有理会面前男人的杀意,她只是轻轻一翻合起的双掌,打开来而现出了掌中捧着的一瓢清水。
    男人维持着那吃人般的眼神,慢慢移到老尼双掌中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漏出的水镜之上......
    于是,他便一眼看见了,被清澈液体倒映出来的、邋遢而可怕的自己。
    但比起这个......
    男人野兽般的双眸终于出现了人气,不敢置信地瞪大。
    在哪倒影中,他身边多了一抹阴蓝色的幻影——那抹幻影时有时无,显然是非常虚弱。忽而闪烁像是要灭去一般,又忽而现出一具女孩的人形,一脸担忧地凝视着他。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他绝不会忘却的人。
    男人猛然跪倒在黄土之上,随着他的动作卷起烟尘弥漫,但他此刻眼中却全然是恐惧的软弱,鲜红的眼眸甚至就此冷却下来——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倒影中的那抹幽魂。
    他颤抖着,双手抓上老尼的掌,埋头过去想看得更多一点。
    但老尼的手掌却在男人激烈的颤抖下被牵连——她合捧的掌心或有意或无意地松了开来,那晶莹的液体从中洒落一地。
    “啊......”面前的男人像野兽一样发出了痛呼,双手朝着湿润的土壤抓去,但不管怎么抓,手中就只有湿土一坨。
    他真的太过笨拙,太过激动了。
    他本可以在下坠过程中稳稳控制住运动的液体,却也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在心绪大乱的这会,他连能力都忘了用。
    老尼的目光悲伤又柔和,把再无水镜的双手重合起来,静静望着面前那野兽似的、悲恸而自责的男人。
    “求求你......我求求你!”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丢开了黄土,将污秽的双手抓上了老尼的肩膀,染黑了她一尘不染的灰袍,嘴里却只剩下了哽咽。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哎!施主......贫尼有办法可以帮你。但你要允贫尼一件事情。”老尼平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长诵出声。
    不过,她知道,不管自己要求什么,这个男人都会答应自己。
    “我答应你!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毫无犹豫,男人的头颅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可怜呐......老尼的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液体。
    “贫尼......我可以护住她的游魂,但我要取走你现在的神力送回本源,因为那不属于你,我不能放任你如此强大地横走世间。不过我也会留给你一部分力量,用来保护你,再分出一部分封印她不再游动,让她的魂魄同你一样得以延续。作为这一切的代价,你的力量会变得极度弱小。甚至于,你会有所寿命的限制......
    不过,在每一次,你寿命断灭的那一刻,那被封起的力量就会把你的灵魂也同样收起......带着你回归本源,吸收能量而等候下次的重生。
    你将像雨一样,即便干涸在大地之上,终有一日依然会再次降生于世。
    而在这个过程中,你所吸取的力量也会用来弥补她的灵魂。你所经历的岁月越长,可以分配在她身上的力量也就越多,直到总有一天,她的灵魂被完全修复为止。到那个时候,她便可以自由地转世。”老尼如念诵经文般的快速话语忽而停顿下来,抬起头用悲伤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男人看。
    “我会做到的......取走我的力量吧,快啊!”不出她所意料之外,男人对她的话语只剩下了催促。
    “施主,这件事情并不轻松。这个修复灵魂的时间很可能是千年......万年,甚至是十万年!你或许可以忍受十年,一百年......但你可以......忍受一万年,十万年的轮回吗?
    从今往后你将没有名字,你将成为彻底的过客。承受着仅有你一人的永恒,游离在所有人世界之外,就像那雨夜一样。”
    老尼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颤抖,显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多么残忍。
    可是面前的男人肯定会答应——正因为已经知道男人接下来的命运,她才难以忍住自己悲恸的心情。
    而听见她的话语,面前的男人也就此停下了动作,低头望向了自己的双掌。
    “我不知道......可能十天!连续十天梦见她我就会崩溃!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现在这么可怕的力量了吧?就算我崩溃了,也没有太大害处了不是吗?
    就这样把!强迫着我不能死,永远地轮回下去吧!不管过多久我都愿意!请您给我一个希望,我愿意千万年地走下去!
    而且......如果说,我会在百年、千年后忘了她......那么那样的我,在那个时候......就是真的死了!
    我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可惜!求求你......求求你......”
    跪着喊叫着的男人,他向着老尼一把弯下腰,深深地把头嗑在面前的土上。
    扬起的尘埃四散飞舞,漫过了老尼充满悲伤的脸。
    真的很可怜呐......老尼的泪水险些便流淌出来。
    “那么......我要你应允我。”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开口。
    “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男人重重地把头埋进土里,眼泪不停扑打着地下的黄土,声音亦如其般混沌起来。
    见到此景,老尼只轻轻把手放在了其背上。
    “在今后的千百年里,我希望你不停地去寻找这份自己,不准在任何一刻提前放弃自己的生命,一定要好好地享受每一刻的生命,也不许随便伤害别人。”
    老尼的手掌朝上游走,按上了男人的后脑勺,她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一般,男人的意识也在这一时间慢慢飘散。
    “那么我现在就把你的灵魂分割,一半分管法则之力,将用来保护她的灵魂,而剩下的法则之格将成为你以后永远的身体。
    你今后每一次轮回都会忘却前生事,希望这回让你的永夜孤独好过一些。而关于你今生的所有一切,将随着你被分离的灵魂一同被封印在【不灭的砂巢袋】中,你今后每次轮回都会受它的影响而不停地去寻找它。寻找这份......你最为纯粹的记忆与心灵。
    你将成为雨......在人世间不停与人擦肩而过。
    所以......我以青鸟之名......祝愿你,可怜的人啊......
    祝愿有朝一日你能够看见......被雨水滋润而生长的美丽春景。”
    老尼的声音如同念诵经文一样的肃穆,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但男人昏沉沉的大脑却清晰地接受着这一切,也清楚得理解了这一切。
    他没有理会面前的老尼用的是青鸟大神的自称,因为先前他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了对方的不凡来历。
    而在最后一丝意识也飘远的时刻,他依稀看见,一双庞大的洁白羽翼从老尼身后延伸而出,片刻便覆盖了整片苍穹般,轻轻挥动将他拥入了其中。
    所以他知道,在‘睡’去之前,他终于可以放下这颗疲惫的心......
    他先前立过的承诺全都实现了。
    所以这个承诺......不管万年还是亿年......
    他也绝对会继续守诺......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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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就在雨人的意识随着回忆越发飘远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咳嗽声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为什么放了我?”从墙上下来,紫罗兰怪人捂着破开大洞的胸口,疑惑地问道——其实他也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什么,尤其是在刚刚感受并窥视了雨人的灵魂回忆后。
    此刻,窥探了雨人灵魂回忆的他,只觉得心情非常复杂,这一刻甚至渴望保住对方的生命,好跟对方多聊一会。
    “因为你给了我......说遗言的机会,保留了我最后的尊严。我知道的......你一直捏着最后一次攻击的机会没有用,没有像丧家犬一样,想着让我说不出遗言、一起下地狱这样的可笑想法。这让我觉得......你是一个称职的杀手,既然我已经被你所杀,那么你也不会对我的同伴下手了吧?”
    低垂着头,雨人的声音缓慢而平静。
    其实,在灯神辈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恢复了每次轮回前的平静。
    张了张嘴,紫罗兰怪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那个跪地濒死的男人。
    “名字?”雨人的声音再次飘来,让怪人浑身一震,片刻才意识到是在询问自己——或许是临近死亡,雨人已经惜字如金。
    “星尘......薛星尘!这是不管换过多少具身体都不会被洗去的印记,我引以为傲的名字。”即便胸口开了个大洞,但只是运行着一副人偶的他并没有任何运动障碍,听见询问,他的腰忽然挺得笔直,那妖艳声音也变成了十分正经的男声。
    “薛氏......控魂师的......最后之子是么?你也......有着不容侮辱的荣耀啊......”雨人的身体动了动,但这微弱的动作却令他的身体失衡,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简直好像很久以前......在青鸟大神面前的那一次呢。】
    “能不能......把我靠在墙边?”雨人轻轻说道,那闷闷的声音从身体与地板之间的缝隙传出。
    “我可以把你带回组织......给你安葬的。而枪客与真红也肯定会......。”星尘走上前去,小心地抱起那溶解得只剩半截身体的雨人,将其放在自己刚刚被钉的墙壁之下。像是有些于心不忍般,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必了......反正......”雨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靠在墙边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
    “是你啊......好久不见呢。”
    雨人仰着头对空气说道,那声音十分温柔,温柔地让薛星尘难以相信这是他的声音——可这一刻雨人的话语似乎不是对他所说的。
    雨人已看不见视野的双眼迎着太阳没有畏惧,却似乎在虚无的空气中找到了说话的对象,他更就此笑了出来。
    “你用自己的魂魄帮我分担了伤害吗?你可真是傻瓜......这样,不就又要让我再帮你......凑好久的......时间......傻......我可是很不想活下去帮你打工了......”
    尽管话语充满了埋怨的意味,雨人脸上幸福的笑容却越发强烈,他对着薛星尘怎么都看不见对象的空气说着话语,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直至无声。
    似乎是已经意识到了体面的死亡已经到来,雨人就此心甘情愿地断气了。
    带着微笑的,毫无遗憾地死去。
    见此,一直沉默薛的星尘收回疑惑的目光,帽檐下的银色双眸也漫上了一丝惋惜。怀抱着一份复杂的心思,他从怀中轻轻掏出一张红符来——那是他们一族用于送别亲友、希望护佑死者的祝福符。
    尽管只是张象征意义的符,薛星尘却十分庄重地对待——他双手握着它,一边念着祝愿往生的咒文,一边将其放在了雨人摊开的手上。但就在他放好符咒的时候,他却清楚看见从雨人的尸体中忽然冒出一抹微弱的银光,在下一瞬间便冲上天际。
    “那是......”薛星尘看得清清楚楚,那道银光分明是......
    “怎么还会有残魂留下?他不是彻底死去了吗?”
    惊愕的他无法从这个常见的景象中得到答案,他连忙低下头重新端详雨人的尸体,同时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战斗过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原来如此!我一开始以为青鸟大神现身在你面前,只不过是为了哄骗你交出力量,因为你已经拥有了灾难一样的神之力,不可能让你存留在世界成为恶魔。但现在看来......原来不是这样的啊......原来不只是为了把你太过强大的法则之力与法则之躯分离吗?她是真真正正帮助了你跟那位公主......
    居然违背了不插手人间的誓约,真的帮你把那位公主的残魂留在你身上!而那位公主......经过你这么多年的轮回,她的灵魂已经接近完整......所以在刚刚的灵魂冲击里,其实是她帮你分担了一次的伤害?因此你的主魂......才得以留存?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
    薛星尘惊愕地望着面前的雨人尸体,怎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猜想——可那就是最符合他以专业身份去推理的一个方向。
    他痴痴望着那抹银光飞向的方向,心中因为震撼而放弃了思考。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那眉头也终于松开,媚人的嘴唇慢慢咧出一抹纯净的微笑。
    他轻轻在雨人的尸体面前蹲了下来,把手放上了对方的头,将那顶溶解的帽子扶正过来。
    “不管多少次对人类失望,对自己失望......但深爱着她的你,哪怕是堕入了魔道,也终究被她深深地爱护着,所以你才不愿意放弃。即便轮回万世承受孤独与伤痛直至今日,你也仍然执着地要成为人类之子,随着春雨再次降生大地......只为了让一直留在你身体内的那个‘家’得以回到这个世界......
    这......真值得吗?雨人。
    呵......
    我敬佩你......我已充分明白你不仅仅是比我活得更加长久而已了,雨人。你已经为你自己赢得了一个世界,这很了不起。”
    拉了拉帽檐作为敬礼,薛星尘从雨人的手上拿回了自己的红符——因为对方看上去已经用不上了。
    他终于意识到玖为何笼络不到雨人的心——打从一开始,两人就是不折不扣的背道而驰。
    “或许你的眼光更加正确吧,看来你的同伴也不会是失败者。啊......我也是时候让玖清醒一下了。”轻轻扫了扫自己华丽袍服上的灰尘,拉过了衣服遮盖胸前的伤口,薛星尘轻笑着自言自语道。
    他站了起来,带着那似乎恢复了大好心情的笑脸朝建筑区外的阳光望去。片刻,他轻松地迈开修长的双腿,再无回头地朝建筑区之外走去。而在他身后,阳光透过崩塌的楼层倾泻在那靠着墙、面带微笑的青年的残缺尸体之上,将其笼入温暖当中,就像是天上的大神为其送上了徽章一般......
    就像母亲为自己自豪的儿子送上最高的赞美一样......
    就像......
    令那溶解的身躯成为了太阳注视的中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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