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27章 河梁更赋断肠辞(一)

    落霞关的巨变传到昭明,尧允自是全心戒备,一面着急麾下将领商议可能出现的局面和应对之策,一面又加紧整备军队,安排防务。
    昭明如今局面严峻,北面还有雒都派来的十万大军虎视眈眈。虽然这十万大军盘踞北边年余而没有动向,但始终是悬在尧允头上的一把剑,不能当做他们不存在。尤其雒都方面局势也不明朗,平宸又是个喜怒无定行事任性的人,谁也猜不透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会做到哪一步。
    这样的压力下,南方落霞关的巨变就令昭明登时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虽然尧允知道寿春王和龙霄的目的都是罗邂,但在龙霄已经知道了昭明与罗邂联手的情况下,不排除他们会先回头攻陷昭明再与凤都长期对抗的可能性。
    尧允早已将落霞关昭明一带的山川地形烂熟于心。他深切地知道,如今态势下可能面对的最糟的情况,会是落霞关与雒都联手,届时如果南北双方同时发动攻势,昭明兵力再强大也不肯能同时应付,那个时候只怕昭明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决不能让落霞关和雒都的大军取得默契彼此配合。
    尧允为此特地调集五千兵力,在昭明四周边界附近密集巡逻,整个昭明城完全戒严,没有他本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夜里严格宵禁,任何面生之人都要立即锁拿审问。
    这条禁令一出,昭明城犹如铁桶一般,几乎连只苍蝇想要飞进来都逃不过尧允的天罗地网。不过三五天时间,各路来历不明的人已经捉拿了三四十人。尧允不敢怠慢,审问每个人都要亲自过目。下面人没有他的首肯不敢擅自放人,他平日公务又忙,要到每日深夜才能有空过问。
    他这几日疲惫至极,看着手下审过几个嫌犯之后便不得不停下来,命手下送来一壶浆酪喝了几口,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这才吩咐道:“下一个。”
    一时便听见镣铐响动,又一名人犯被押了进来。尧允头也不抬地问:“姓名?哪里人?来昭明做什么?”
    对方一时没有回答,狱卒早就替尧允催促:“问你话呢,快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答道:“从龙城来,来见尧允将军。”
    话音一响起,尧允就惊得站了起来。
    牢中火光熊熊,映得对方昂藏身躯无比高大威武。尧允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只见对方虽然手上锁着铁链,肩头被两名狱卒用力按住,却仍然面带从容微笑,口中说道:“姓名么,你真的不知道?”
    尧允惊得跳了起来,两步走到他面前,将他的面容又仔细打量一遍,这才如梦初醒,双手抚胸恭敬道:“陛……”
    平宗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泄露身份,笑道:“尧允将军,许久未见。”
    尧允立即醒悟,话说出一半又收了回去,勉强维持着镇静,亲自将平宗手上锁链解下,挥手让在场其余人等都退下去。早在他跳起来来到平宗面前时,按住平宗的那两个狱卒就已经知道此人身份定然非同小可,不由自主放开了平宗。此时更加不敢多事,立即随其余人等一同退下。
    直到房中再没有了旁人,尧允才上前一步,为平宗在平宗脚下跪倒,恭敬道:“陛下!”
    平宗笑着点头道:“昭明防卫严密,可见阿勒颇你的心思缜密啊。”他一边说着,走到尧允的位置上坐下,见面前有一壶浆酪,便老实不客气地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尽,抬头抹了一把嘴,笑道:“饿了,被关了一天没吃东西。”
    尧允大为不安,问道:“陛下既然来昭明,怎么不提前通知?身边也没带个人?”
    “我这次出门没有声张,倒是带了些贺布铁卫来,行事不方便,都留在鹤州了。”
    尧允越发震惊:“陛下从鹤州就孤身一人?万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平宗放下杯子笑了笑:“既然要隐藏行迹,人少了才更安全。”他招招手:“你到这边来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尧允仍旧不肯罢休:“陛下,此处是监牢,请陛下到臣的官邸歇息。”
    “你那里人多眼杂,我到昭明的事情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平宗这一次也确实累了,不愿意再多做纠缠,只是说:“咱们说完正经话,你把我放出去才是正道。”
    尧允到这个时候才能勉强压下心头的惊疑,见平宗始终气定神闲,和颜悦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才告了声罪在平宗下手坐下。
    平宗拎起壶倒了一杯浆酪送到尧允面前:“你先压压惊,然后把这边的情况详细说给我听。”
    尧允接过杯子,心头却仍然一片纷乱,问道:“陛下想知道什么?”
    “想听听你的想法,江南这一大片国土我该送给谁?”
    此时的落霞关中一片素白。庐江王与寿春王的同室操戈被隐瞒了下来,对外只说庐江王在检阅水师时跌入江中溺毙。至于寿春王两个儿子之死,则连提都不曾提起过。寿春王为庐江王操办丧事尽心竭力,满城上下白幡招展。一连二十一日,都有人在四处屋檐角上举着招魂幡吊唁庐江王。
    龙霄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屋顶上的人披麻戴孝,一声声长歌当哭地喊着魂兮归来,唱着悲调,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冷峻的笑意,随即仰头灌下又一杯酒。
    余鹤年走进院子,看见他一副落拓潦倒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酒杯道:“三四日都连个人影也没有,原来躲在这里喝酒。现在是喝酒的时候吗?你这个样子又做给谁看?”
    龙霄醉得似乎连头都支不住,摇了摇脑袋,醉眼昏花地看着四五个余帅出现在眼前,嘻嘻一笑:“来了好些余帅,这仗就更好打了。”见酒杯没了,索性抄起酒壶往嘴里倒。
    余鹤年恼怒地将酒杯往地上一砸,摇了摇头:“无可救药!”言罢转身就走,不料与一个青衣奴子迎面相向。奴子一见余鹤年,立即闪身侧立,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余帅!”
    余鹤年认得贴身伺候龙霄的青奴,见他一脸惶然无助,无所适从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去打一桶水来。”
    这事儿旁人早就想干,只不过没那个胆子而已。余鹤年自然不怕龙霄,拎过水桶,兜头往龙霄头上浇去。
    龙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大喊一声:“谁!哪个混账干的?!”看清“混账”是余鹤年之后,登时偃旗息鼓,咕哝着又要坐下。
    余鹤年回头冲青奴说:“去让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我与你家侯爷一起去见见寿春王。”
    青奴答应了一声飞快跑走。余鹤年又抬头冲着房顶招魂的人大声道:“行了行了,别嚎丧了,都走吧。二十一日已满,散了吧。”
    房顶上的人早就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一听余鹤年的话巴不得地连忙离去,一时间龙霄所居院落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龙霄觉得腿软,手脚并用朝矮几爬过去,伸着手去够细颈波西錾金银壶,眼看指尖将将触到,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余鹤年,问道:“这回你怎么不拦着我了?”
    余鹤年走过去拿起酒壶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说道:“没人了,别装了。”
    龙霄这才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再开口时目光清明,口齿伶俐,没有一点儿醉酒的模样。“可算是松口气,那些人天天站在我房顶上,院里什么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我除了天天喝酒大醉还能怎么办?”
    “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居丧期间行为不检?”
    “有什么怕的?”龙霄冷笑,捡起掉在地上的冠子拍了拍土,又戴到头上去:“寿春王恨不得吃了庐江王的肉,哪有那么多友爱之情还要监督旁人居丧行止?再说,他派人监视我就是怕我背着他有所图谋,我烂醉如泥才是他想见到的。”
    余鹤年对这个晚辈愈发欣赏,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沐浴更衣吧。久了会让人起疑。”
    龙霄却有些迟疑:“此时去见他做什么?”
    余鹤年摇头叹息:“他如今疑心病重得很,时刻要检查众人的行止,咱们每日总要去点卯露个面嘛。”
    龙霄思索了一下又问:“那件事情……”
    与余鹤年刚要说话,有下人来报,沐浴水已经烧好。他只得虎起脸冲龙霄道:“赶紧洗洗去,你也不闻闻身上的味儿,哪里还有一点皇亲国戚的体统。”
    龙霄歪歪斜斜地跟着从人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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