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25章 浮生沉潜一梦惊(二)

    平宗这一日第七次来到碧台宫外,远远看见碧台宫中伺候的内官过桥来,偏又转身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往回走。内官看见他自然知道不是偶遇,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显露,只是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跪下:“陛下!”
    平宗这才回头看着他问道:“哦?你是碧台宫里出来的?”
    “是。奴婢是去请太医的。”
    “哦?”平宗看着内官头上的笼冠顶,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却再开口问话时做出随意的口吻:“哦?她怎么了?”
    “叶娘子这些日来不怎么吃东西,前几天还好,今日却有些发热。奴婢不放心,去请太医来看看。”
    其实叶初雪每日的状况平宗都了若指掌,如今亲自问出来也不过是图个心安。只是听了内官的话却更加不安,他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吧,快去快回。”待那内官去得远了,却又徘徊着不肯离去。这一日阳光晴好,水面上波光潋滟,远处山峦叠嶂,仿佛浓墨被水洗去了颜色,一层淡似一层,向着天边渲染开去。
    平宗想起了当初在阿斡尔湖畔的日子,想起他们两人的生死相依和暗中较劲。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了天津桥,身体在他的意志之前已经先一步妥协。他长叹了一声,终究没有对抗自己的意愿,信步走过桥,踏上了碧台宫。
    碧台宫中伺候的诸人见到平宗都是又惊又喜,纷纷跪迎行礼,平宗只觉得脸上发烫,一时间又拉不下面子来问,好在小初小雪也在,不用他动问,已经主动回禀道:“娘娘今早高热不退,陛下快去看看吧。”
    这样一催促,平宗已经顾不上下不下台的问题了,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向内殿走去。
    因为是临时仓促迁入,叶初雪的寝殿与承露殿比起来算得上简陋。但即便这将近一个月中两人意气之争闹得正凶,也不妨碍她将自己的居处收拾得一如既往地敞亮宽阔。
    殿中极为安静,以至于当平宗走进来的时候,能够清晰听得见她沉重的呼吸声。
    他来到床榻边,宽大的榻上她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脱水小鱼,在不安地辗转。她的颧骨因为发烧而通红,汗水沾湿颊边的碎发,嘴唇烧的发干起皮,一条胳膊放在被子外面,肤色白得刺目。
    平宗在榻边坐下,手探上她的额头,被掌心的热度惊了一下。他见过叶初雪受各种伤,见过她流产和生产,却从来不曾见过她发这样凶险的烧。他定了定神,见一旁放着盆水,水中有布巾,知道大概是小初小雪她们用来为她擦身的,便拧起布巾叠好搭在叶初雪的额头上。
    叶初雪只觉浑身如同火焚的痛苦中,突然不知何处来了一丝清凉,令她因为发热而全身蔓延的疼痛立即有了缓解。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水……”她并不知道自己喉咙干得发不出声来,嘴唇嗫喏着恳求道,“水……”
    平宗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感受到她的气息仿佛烈焰般滚烫,还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在小初此时进来,过来看了看,连忙捧来一只银碗:“娘娘是要喝水。”
    平宗恍然大悟,赶紧接过碗:“哦,我来……”
    小初见他要用碗去喂水,连忙拦住他:“娘娘喝不下去的,只能略湿湿嘴唇。”
    平宗从没有亲自照料过发烧的病人,但道理多半还是懂的,经小初一提醒,登时醒悟,定了定心神,让自己略沉着下来,才吩咐道:“小初你带人守在外面,任何人不许进来。”
    小初仍然担忧,问道:“那太医来了……”
    “让他等着!”平宗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衫。小初大窘,连忙逃了出去。
    平宗知道发烧中的人浑身骨骼皮肤都会疼痛,他怕自己身上的绸料锦帛会让叶初雪不舒服,索性全都脱掉赤/裸身体在她身边躺下,又将她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单衣也褪去,小心将她搂紧怀中。这才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口中,用舌头启开她的牙关,一点点哺喂给她。
    叶初雪混沌之中突逢甘霖,就如同沙漠旅人遇见了甘泉,迫不及待地汲饮,将平宗口中的水都咽下了犹不满足,低声哀求:“还要,我渴。”
    “慢慢来,别急。”平宗低声安抚着她,自己掌握节奏,缓缓将一碗水都喂下了,见她嘴唇不再干裂,这才放开她,轻声道:“你先好好歇歇,过一会儿再喝水。”
    她却缠住他的手臂不肯放手:“别走,我冷。”
    平宗一愣,本来已经起了身,终究还是又躺了回去,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顺手拉过锦被覆盖在她身上。
    她此时身上皮肤万分敏感,锦被从身上擦过,登时便是一片红印子。叶初雪蹙眉呻/吟,难耐地辗转。平宗登时被她撩起了兴致,手掌不受控制地在她皮肤上游走。这样的接触却给了她偌大的慰藉,她昏昏沉沉地回应,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阿护,我冷。”
    一声阿护却把他的理智拉了回来。他停下来,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将她推开一点儿:“别闹,叶初雪……”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滚烫的脸颊令他身体里的血液奔流激荡。他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我带你去温泉。我知道你冷,那里暖和。”
    离开内室,阳光落在光裸的皮肤上,令她神智一清,这才分辨出了眼前的清醒时。他坚实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令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石屋。在艰难而孤独的跋涉之后,只有他能令她温暖。叶初雪顿觉无比委屈,偎在他的胸前,脸埋在他的颈窝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阿护,求求你,让我走。”
    平宗浑身猛地一僵,生硬地说:“不!”
    他们来到温泉边上,平宗小心将她放入水中。叶初雪的身体自动反应,手脚微微地划动,浮在水中并不会下沉。她被高烧折磨得浑身无力,在水中蜷成一团,仿佛婴儿般抱住自己的身体,随着水波载沉载浮。
    平宗被这奇景惊呆,又恼怒她这样将自己隔绝在外的姿势,过去将她拽过来,令她四肢舒展,攀附在自己的躯干上。他将她锁在自己的胸前,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传入她的耳中:“我不放你走,哪怕让你恨我,怨我,也要让你留在我身边。”
    她抬起眼看着他,目光因为高烧而变得迷蒙氤氲。平宗相信自己在她眼中看见了不舍牵念,他确信她也不愿意分离,然而却听见她在耳边叹息:“那你就是要逼死我啊。”
    平宗浑身巨震。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低头去看叶初雪,却见她缓缓松开手臂向水中滑落。
    “叶初雪!”平宗一把把她抓紧举出水面,让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我不会逼死你,也不会让你去死。你是我的妻子,你欠的债我替你还。你曾经的仇我替你报。你得学会让男人来为你遮风挡雨!”
    叶初雪轻声叹息,深深垂下了头。
    平宗在叶初雪身边照料了一天一夜,直到她终于退了烧安稳睡去,才离开了碧台宫。
    焉赉早就带着人将碧台宫严严实实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见他终于出来,这才松了口气迎上来:“陛下,这两日不见任何消息传出来,属下怕有变,在这里防备万一。”
    平宗气得几乎笑出来:“叶娘子能有什么变?也值得你们这样防备?”
    焉赉登时语塞。总不能告诉他下属和近臣们商议的结果一致都是万一这两人真的翻脸,觉得叶初雪胜算比较高吧。他只好按照事先约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平衍身上:“是秦王不放心。”
    这倒平宗无话可说。平衍对叶初雪的戒心众所周知,而他不在的时候由平衍主事也是既定的策略,若是平衍这样防范于未然自己就算不满也不能再发作。只是这样的态势却更加令他不放心了。
    “去请秦王进宫来。”
    平衍到的时候天色将将擦黑。平宗从碧台宫里出来着实休息了几个时辰,此时已经换洗过正在吃饭,见他来便问道:“吃饭了吗?来陪朕喝一杯吧。”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许久不曾这样亲密,平衍心中微微一怔,点点头过去在平宗侧面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内官为他斟酒布菜,问道:“听说叶娘子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平宗削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看他一眼,笑了一声:“这种事你还需要问我?你在碧台宫里的眼线只怕比我还多吧。”
    平衍嘿嘿一笑,也不吭声。
    平宗挥退身边侍从,突;然说:“那么你就替我看好她。”
    平衍一愣,朝他看过去:“陛下?”
    “我要出一趟远门。”
    平衍想了想也就猜到了:“去南边?”
    “是。”平宗将杯中酒干掉,“只有把南边的事情了了,我才能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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