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14章 去天尺五君家别(二)

    落霞关调集兵马准备战事的动向很快就被报告给了凤都城中的罗邂。
    一旦称帝就会引发落霞关两位姜家王爷的进攻,这早就在罗邂的意料之中。他这边也早有准备,并不慌乱,只是连夜召集麾下将领商议方略。
    自他称帝以来,昔日金吾卫中羽林军出身的将领纷纷得到提拔,赵庭初任左武卫大将军,祝承之任右武卫大将军,并有七八个上将军和水军将领一共十七八个人。这些人都是禁卫出身,并没有真正打过仗,一听说厉兵秣马了那么久总算要真正开战了,一个赛一个地兴奋。立即就有人表态道:“针对落霞关咱们已经准备了多时,将士们士气高涨,就等着这一场决战了。陛下尽管下令,姜家那些那几个纨绔绝不是咱们的对手!要我说,也不需等他们打来,索性咱们直接打出去,把落霞关这个根本之地收入囊中!”
    罗邂却并不急着下令,只是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众将领议论纷纷,各自表态。直到众人都察觉到他出乎意表的沉默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才开口问道:“落霞关有多少人吗?”
    此事早有下面人统计明白,立即有人回答:“落霞关本身守军九万,其中五万水军,上次龙霄强行冲击折损了四万,如今剩下大部分都是步兵,战船还剩下不到一百艘,也都老旧不堪一战。”
    “守军的确不足为惧,主要还是看寿春王和庐江王的战力。”
    “寿春王麾下大舰一千五百艘,战船两千艘,庐江王麾下大舰八百艘,战船一千三百艘,两王麾下还有步卒七万余人。”赵庭初最为罗邂所倚重,自然由他出来应对:“寿春王和庐江王的水师不可小觑。”
    众将一时间都没有做声。落霞关三路军队合起来实力强大,即便凤都倾出所有,在数量上也难以匹敌。
    罗邂坐在御座上一言不发,眼看着丹陛下那群之前豪言壮语的将领此刻噤若寒蝉,不禁在心中冷笑:“怎么,都害怕了?”
    “害怕倒不至于。”祝承之叹了口气:“他们水师强大,咱们便在陆上与他们决战。只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毕竟凤都到江边只有百十里的距离,万一防线有漏洞,让他们攻到城下,免不了要伤及城池。”
    立即有人大声道:“伤便伤了,怕个甚么。凤都城高,便是来个三十万人也不怕。若真是拦不住让他们打到了城下,那就是他们自寻死路了。”
    “对!这天底下能攻破凤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不会来打咱们。就凭凤都那几个娘货,开了城门他们也不敢进城。”
    “你说的能攻破凤都的人是谁?莫不是晋王?”
    “晋王已经做皇帝了。这年头,人人都能做皇帝。”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令人一惊,有人喝道:“噤声!这样的话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难道不顾你满族的性命了吗?”
    众人登时一阵沉默,不约而同地朝罗邂看去。罗邂一直沉着脸看着众人议论,一言不发,面色越来越沉。直到这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才招招手命赵庭初和祝承之来到自己面前,问道:“寿春王和庐江王果真铁板一块吗?”
    赵庭初和祝承之一怔,彼此对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一亮,齐声问道:“莫非陛下知道内情?”
    罗邂笑了一下,笑意却远远无法到达眼睛。“熙帝四子熙帝在时就彼此争扰不休,惠帝在位,其余三人各守封国彼此从无往来,琅琊王用事时这两位王倒是彼此通声息,但琅琊王死后,他们入主落霞关大半年却无所动静,就连龙霄攻到城下他们都不肯有所支援,你们说是威慑呢么?”
    赵庭初到底跟在罗邂身边日久,立即领悟了他的意思:“陛下是说这两位王彼此不信任。他们迟迟不动手,其实是彼此提防戒备?”
    “不只是提防戒备,他们都怕自己打了头阵伤亡损失比对方大,又怕对方打了头阵挣得功劳抢先进城继位。这也是他们不肯援助龙霄的原因。”
    赵庭初与祝承之对视一笑,心头都是一松:“如此说来,倒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不足为惧。”
    祝承之也说:“这么看来,是不用担心他们联手了。”
    “就是联手朕也不怕。”罗邂冷笑,“不是还有昭明在吗?”
    赵庭初吃了一惊:“昭明不是已经与落霞关联合了吗?”
    “那是以前。”罗邂唇边笑容中轻蔑之意显而易见:“如今他们囚禁了龙霄,又让龙霄逃了,你们猜龙霄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莫非又回了昭明?”祝承之骇笑:“这龙驸马倒是打算在昭明常住了么?”
    “不管他长住短住,当初昭明与落霞关联手是因为龙霄,如今你们猜昭明会不会趁落霞关进攻凤都的机会发难?”
    罗邂的话让几位将领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赵庭初被众人用眼神逼出来提问:“即便昭明与落霞关翻脸,又怎么肯定他们就会趁机发难呢?龙霄和尧允都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不知道让落霞关后院起火其实是对凤都有利么?他们跟咱们也是仇人,有什么道理反倒帮咱们?”
    罗邂微微笑了一笑,并不答话,只是吩咐:“永嘉公主现在在什么地方?去把她请出来,想办法送到昭明去,我想龙某人多少还是会买我这个面子的。”
    罗邂的话在旁人听来仿佛最荒诞不经的话,没有人相信一个女人就能令落霞关化敌为友,听上去就像是儿戏一般。
    包括龙霄在见到永嘉的那一瞬间也整个人怔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地叫了一声:“阿寐?”
    永嘉苍白憔悴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讥讽道:“怎么,见到鬼了吗?”
    “不不不,”龙霄回过神来,连忙辩白,一边过去要握住她的手,一边道:“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见到你。老尧只是说有人从凤都来要见我,我心中还想着凤都如今水泼不进,风泻不出,什么人那么大本事竟然能过江到昭明来。没想到……真是太……”他激动得口不择言,“真是像是在做梦一般。”
    “是噩梦吧?”永嘉冷冷地说,丝毫没有半分夫妻重逢的喜悦。
    龙霄被她的冷淡和恶意唬得一怔,有点儿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见尧允负手站在一旁,登时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冲着他讪笑了一下,却也顾不得说什么漂亮话,仍旧拉着永嘉的手问:“你这一向可好?怎么脸色那么差?是不是路途遥远累了?吃饭了没有?我……我……”
    尧允替他解围:“你们夫妻了好好叙叙旧,我去给公主殿下准备些接风的饮食来。”他向二人施礼,避开永嘉如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来到屋外,招手叫来亲随低声吩咐:“去营中传话,将几位将几位校尉和参军都请来。”
    亲随登时兴奋起来:“要打仗了吗?”他与龙霄也算熟识,探头朝屋中看了一眼,隐约见那两人还面对而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诧异道:“这公主是怎么来的?这个时候能到昭明来,她的本事可真不小。”
    “是啊,真不小。”尧允轻声说:“她可是咱们的令箭呢,她不来,咱们还不打这个仗。”
    亲随一怔,隐约意识到一些什么,见尧允面色深沉,自己也不敢在调笑,施了一礼飞快地离去。
    屋中龙霄正小心翼翼地从永嘉手中接过她随身的一个小包袱,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阿瑶呢?阿缳呢?别的人呢?别的东西在哪里?……”
    他的话没说完,永嘉突然一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龙霄猝不及防,被打得呆住,捂着脸瞪着她低吼:“你又发什么疯?”
    永嘉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咬牙切齿地说:“你问我阿瑶?你问我别人?你问我别的东西?你当还是一年多前你离开的时候么?你当我还是你武都侯的夫人,还是永嘉长公主吗?”
    龙霄的心一路沉下去,这才留意到永嘉身上只有一件玄色的褂子,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头上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支铜钗挽住发髻,他愣了愣,试探地问道:“是罗邂把咱们府给抄了?”
    永嘉轻蔑地看着他:“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
    龙霄这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向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永嘉一遍,摇摇头,仿佛不敢置信,大步到门边拉开门,空荡荡的庭院中只有尧允派来的一个婢子坐在树下玩石子,见他开门慌忙站起来问:“龙使可是要什么?夫人的接风宴片刻就好。”
    龙霄砰得一声又把门摔上,转过身盯着永嘉问:“孩子呢?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说怀孕了吗?孩子呢?”
    永嘉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见到我就想问孩子?”她突然竖起一只手指:“别急,我知道,你还有一个人想问。不过你不用问了,我也不知道离音在哪里。”
    龙霄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几百个问题在心中翻腾。但这一年多以来,他也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武都侯了。他沉了沉气,将所有的疑问全部压下去,仍旧换上镇定的笑脸,拉起永嘉的手道:“不管别人,能见到你已经是惊喜。你打我定然是因为我这一去不返,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来,坐下慢慢说,有什么委屈都跟我说罢。若是还生气再打我几下,你打得对,你不打我,我也要打自己。将你一个人留在凤都,也不知受了多少苦,你可比以前瘦多了。再说,当日你在天津桥上不顾一切地救了我一命,我还没向你道谢呢。本来自家夫妻,也说不上谢不谢的,但你一个女人在那种情形下竟然能不顾罗邂淫威,确实是令人刮目相看。我猜,即便是永德也做不到你这样。”
    他一壁说着,牵着永嘉的手将她按在席子上坐下,又去拧了手巾为她细细擦拭面上风尘,动作语气眼神表情无不温柔到极处,又笑道:“你看如今我也沦落了,就这样一间陋室,委屈你暂时屈居这里,等过两日我去求老尧为你收拾一个好点儿的庭院。你是不知道,自打昭明造了龙城的反,四里八乡的人都怕打仗,涌进城来,这昭明城中真是人满为患,到处都乌泱泱的,接踵摩肩,地方可不好找呢……”
    永嘉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如梦初醒,半晌眼眶中盈满了泪珠,又半晌眼眶载不动那些沉重悲伤感慨,泪水一滴滴落下来,雨水一般就再没有停过。
    龙霄手忙脚乱地替她拭泪:“怎么哭了,咱们能重逢是好事儿啊,该笑才对……唉,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泪水流得凶猛而急促,他根本来不及去擦。
    永嘉喘不过气来,细细地抽噎着,渐渐关不住哽咽的声音,让她一直紧紧绷住身体的力量仿佛随着泪水一下子全都流失了。龙霄适逢其会地一收手臂,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永嘉再也忍不住,在龙霄的怀中大放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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