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352章 西风落日待君携(一)

    河西四路大军被龙城方面侦知只是迟早的事儿。然而最先得到消息的却是平宸。平若看着平宸扔过来的密信,略微吃惊:“这么快?”
    平宸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不能等了。”
    平若颔首:“我明白。”他将信折好还回去:“青州徐州雍州益州四州三十四郡都已经联络好了,汝州合州霸州十四郡已经集结了兵力就等陛下一朝下令,便道迎御驾。禁军七万人马也已经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发。”
    平宸仍旧不放心,问道:“还有什么人知道?”
    “此事依照陛下的吩咐,京中宗室勋贵八部首领一概不知,全盘都由相关诸部汉官暗中行事。”
    “禁军中也有许多诸部胡将。”平宸心中仍是放不下心,说话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丁零将领称作胡将,俨然将自己当做汉人了。
    “禁军并不知道此行真正目的,他们以为真的是扈从陛下南征昭明。”
    “好。”平宸好不容易终于露出了笑容,从座位上走下来,拍了拍平若的肩:“阿若,看来看去还是你最靠得住。”
    平若自然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想了想说:“只是即便陛下是亲征,手下不能没有得用的将领。严将军……”
    “严望不是要守龙城么?”平宸微笑:“京畿重地,事关天下,他的担子重得很。”
    平若知道平宸是要借机彻底摆脱严望,便也不再多言,“那么就请陛下下旨吧。”
    “你是中书令,这旨意你来拟,最好这一两日就递进来,朕首肯之后就可以昭告天下了。”平宸一想到要离开龙城便觉得精神振奋,忍不住地问平若:“阿若你去过南方没有?”
    平若摇头:“父王最多让咱们去过安乐王在南边的庄子,陛下不记得了?”
    安乐王的封地在京畿之内,农庄距离龙城不过三十里,骑马半日就到。平宸哼了一声,压抑不住飞扬的心情,笑道:“等到咱们搬了家,给安乐王的封地仍旧在京城以南三十里如何,只不过到那个时候他的农庄可就临着大河了。”他一面遥想,一面悠然神往:“雒都古称神都,是上古先贤几十代人代代相继才营造起来的,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城。雒都京畿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只可惜所托非人,前朝帝王无心社稷,竟然临难脱逃,倒让这千古名都惨遭战火蹂躏,从此一蹶不振,以至于文物倾颓,百代积淀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平若微微蹙眉,心想临难脱逃这事不就是他们眼下正在做的么,却又有什么资格臧否古人。只是迁都这事本是他首倡的,自然不可能在这个细节上去跟平宸咬文嚼字,便只得默然以对。
    好在平宸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这少年帝王总觉自己空有一腔壮志,时时被周围人事缚住。之前是晋王的干涉,之后是严望的掣肘。还有丁零诸部那些彼此之间牵扯不清的恩怨,各个贵族为了眼前利益争权夺利,以至于龙城虽大,却连建个文庙都要被一群诸部贵族阻拦陈说利弊。
    平宸心中时时觉得自己并不是丁零人,倒更像是个汉人。他自幼学习的四书五经文章典籍,背诵的先贤文章,书中读到的故人韵事也都是汉人书中所记。他觉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远比丁零人骑马打猎牧马拉二弦琴唱长调要有趣风雅得多。而汉人的绢丝绸锦服章制度也将丁零人那些祭天祭祖披发左衽的习俗比得如同蛮人一般。避难于金都草原的日子更让他见识到了那些草原深处的人们是永远也无法理解和接受汉人生活习俗的。他们永远不可能吟诵着诗经里的词句,含蓄而热烈地表达情感。他们只会用刀,用箭,用赛马来决一胜负。
    平宸有一段时间酷爱读《尚书》。总觉得那才是王朝兴废的关键之作。如果丁零人不能所有人将《尚书》倒背如流,那就永远没有可能真正变成汉人。
    所以平宸一提到迁都,平宸就立即响应。他以前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考虑过。但一旦被提起,他就无法停止地去遥想,没有了那些不服教化草原粗人的掣肘,没有了诸部贵族的指手画脚,也没有了晋王的虎视眈眈,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能够放开手脚大展宏图的美好前景。所以这些日来,随着准备陆续进行,他的情绪也越来越激昂,积攒了满腹的抱负却无人能够说起,此时好不容易平若能坐下来听他说几句,他便恨不得要将全部的想法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当日留下崔氏是晋王这一辈子做过最对的事情。”他看着平若,眼睛闪闪发亮:“如今要搬家了才发现捉襟见肘,那些丁零人一个都不能用。不是晋王的羽翼,就是诸部的耳目。一概要用汉人汉官才好。崔氏堪用,琅琊王氏也不错,只是王范当初居然与晋王勾勾搭搭,可以用却不能委以重任。”
    这事儿平若倒是还得说句公道话:“其实晋王起用琅琊王氏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当时崔氏倒台,朝堂空虚,总得有人来填空子。这不是刚用了几天就又被废了么?”
    平宸想了想,笑道:“也对,晋王不用他们了,定然是因为他们不一条心。那咱们就能用。”
    平若点头:“很是。”
    平宸过来拉住平若的手用力摇了摇,“阿若,当日崔师父就曾说若要让汉人经营天下,则天下万民必然衷心归附,社稷必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我知道他的心意,便是看见满朝文武皆是汉人,他生前虽然不能实现这个梦想,今日咱们替他实现了!”
    平若忍了又忍,才总算咽下反驳的话,谨慎地垂着头应道:“陛下说的是。”
    这态度却令平宸不满。他向后退了一步,歪头打量着平若,问道:“怎么,你却看上去不高兴?”
    “臣为陛下高兴。只是雒都荒废已久,如今百废待兴。崔相已前往督促营建,但龙城这边千头万绪,臣心中挂念,有些走神。”
    平宸扫兴,却也知道这是干实事的人,不能强求他听自己束发襟怀,只得大度地笑道:“是了,把你强留在这里听朕说话,你定然也没有这个心情。去罢去罢,朕不拖你的后腿了。朕不学那些成事不足的诸部大人。”
    平若被他说得诚惶诚恐,但确实身后一堆琐事,便只得匆匆施礼告辞。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被平宸叫住:“阿若,你最近去秦王那里没有?”
    平若一怔:“倒是常在太常寺看见秦王,最近事情忙,没怎么上门去过。”
    平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秦王妃现在如何了。她以前在龙城的宅子被烧了,前几天朕才听说。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眉目来,我估计还是七郎干的好事。”他心情复杂地哼了一声:“你这位七叔啊,面上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到底还是丁零人。”
    平若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于是道:“正好有关于出征祭祀仪仗的事情要请教七叔,我晚上上他家去一趟。”
    平宸点了点头以示许可,也没有再说别的话,挥手让他出去。”
    平若出了延庆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皇帝亲征启程近在眉睫,他心中反倒越来越不安。当初劝说平宸南迁时只是考虑摆脱平宗对北方的影响,然而平宸却似乎将这当做了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他所说的那些怀抱梦想在平若听来荒谬得有些甚至无法仔细讨论。然而所有人里最适合相劝的人却是已经启程前往南方的崔璨。
    平若沉沉地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内侍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目光在庭院中逡巡一圈,见到平若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平中书在这里,太好了。”
    平若打量那内侍,看他眼熟,便问:“中贵人有事?”
    内侍连连施礼,一连串地说:“平中书太客气了,贵人二字如何敢当。”他只是个在内廷之中奔走传讯之人,见平若如此以礼相待,简直是受宠若惊,立即脸上开花,眼中放光,凑到跟前笑道:“是晋王府来人了,说是王妃许久不见平中书,十分想念呢。”
    平若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点地,到这个时候才赫然想起已经有将近一个多月不曾回家了。他苦笑了一下,不再逗留,匆匆出宫。果见晋王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外等候。
    自他重回龙城之后,贺兰王妃虽然见他的时日不多,却对儿子年纪轻轻便担当重任十分欣慰,也尽量不去打扰他。如此专门派车公然来接的事情,却还是头一次。平若深知母亲习性,知道若不是真着急了断不会做出这样强硬的姿态来,当下嘱咐自己的僚属将平日的坐骑先送到晋王府去。自己则乖乖上了马车。
    车厢中放着一套衣裳,看服色样式,大概是王妃新近为他做的常服。平若苦笑,这是在告诉他家中慈母尚在,问他是否要做游子呢。平若老老实实在车中换了衣裳,一时马车停下,他从车中下来,贺兰越早就在门口等他。
    贺兰越是自幼看着平若长大的,两人情同亲人,并不拘礼。平若见了贺兰越开门见山地问:“阿翁,阿娘这么急找我回来,是不是听说什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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