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339章 检校长身十万松(二)

    平宗在原处笔直地站了两个半时辰,一直到月过中天,数万大军走得连火光都看不见了,这才缓缓转身往回走。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举凡出征,通常麾下将领带兵先行时,他总是要目送每一个士兵离去。因为他知道当士兵们心中对前景感到茫然踌躇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回身张望。他就是要让那些心存疑虑的士兵知道,在他们身后是有人在瞻望守护的。即使他们面对的是酷烈的行军,残酷的厮杀,生死莫卜,却仍然会勇往直前,不胆怯不后退,很多时候往往就是因为在最初出征时心中动摇时这一回顾所看见的情形。
    平宗一动不动地站了将近三个时辰,难免觉得手脚发酸,走得并不快。他与麾下将领所商议的是自己带领一队人马在四路大军中间穿梭策应,显露行藏,将敌军主力从龙城吸引出来。他将于天亮的之后再出发。
    不料已经有个不速之客在公所的书房内等着他了。
    平宗定睛瞧稳了在灯下站着的人,微微一愣,猝不及防地惊喜了起来:“楚勒?!”
    楚勒两步奔到平宗面前,单膝跪地,一收抚胸,仰头盯住平宗:“将军,许久未见!”
    平宗一把将他拽起来,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笑着用拳头微微在他胸口一锤:“倒是更俊秀了,还是南方水土养人。”
    楚勒被他说得难为情了起来,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讪笑道:“将军也会取笑人了。昭明天气潮湿闷热,我浑身都快要出疹子了,养人不假,养出来的却是瘆人。”
    平宗后退一步,又偏头打量他一会儿,仍旧觉得欣喜难忍,一连串地问道:“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尧允在昭明造反的事情是你的手笔?尧允可好?昭明顶着二十万大军的压力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楚勒连连点头答应着,又大略将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说了一下。
    原来柔然王庭传出变故,图黎可汗暴毙而可贺敦拥立幼子继位的消息一传出来,楚勒与尧允便分析认为柔然人对河西的压力应该有所松动。楚勒的本意是趁着这个机会来与四镇守备会晤,想要劝说他们出兵对梁宋诸州郡进行侵扰,已达到围魏救赵,缓解昭明压力的目的。
    不料一进河西地界便听说了四镇军队频繁调动整编的消息,楚勒跟随平宗多年,深知他带兵的喜好,立即猜到也许是平宗到了,便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到磐山,正好赶上了四路大军开拔的盛况。他也熟悉平宗一定会目送大军完全离开的习惯,知道平宗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索性在书房中一边要来饮食吃了,一边也将自己的思路整理清晰,以备平宗的询问。
    楚勒焉赉二人,楚勒一直负责贴身保护平宗,也就习惯了平日里沉默寡言,不轻易开口。这段时间又是游走诸镇联络晋王旧部,又是游说尧允,挑拨龙城和昭明的离间,又是联合落霞关,上上下下,合纵连横都要靠他来,短短半年多的时间,竟然练得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几句话就将平宗想要知道的事情都说明白了。
    平宗喜不自胜,拍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地说:“刮目相看,士别三日,果然是要刮目相看的。”
    于是又细细问起了昭明的情形。楚勒详细说了当初与平衍在龙城定计,又巧妙骗得尧允杀了贺有光不得不反的经过。平宗听得又是惊讶又是新奇,一边摇头叹道:“你们就是欺负尧允是个君子,竟然如此暗中算计他。”一边又赞叹道:“阿沃果然非同凡响,心机手段是我平生所见第二厉害之人。”
    楚勒当然知道第一是指谁,于是笑着问道:“叶娘子可好?有没有再惹什么麻烦?”
    平宗突然顿了一下,半晌才苦笑道:“她这人你是知道的……”却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与她已经拜祭过祖先神灵,以后你可以改口叫夫人了。”
    楚勒登时大喜,连忙跳起来重新向平宗施礼给他道喜,又问:“将军怎么不将她带在身边?”
    平宗这才又重新微笑了起来:“她身子不方便。”他眼明手快,一把按住楚勒的肩膀,笑道:“行了,别再行礼了道贺了,只当刚才一起过都问候到了就行。”
    虽然如此说着,面上却仍然掩不住满足的笑意。楚勒看他这样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女人对他的意义,已经远远不再是最初感到新鲜的猎物或者是值得尊重的对手那么简单了,甚至也已经不只是心意相投的情人,而更像是相濡以沫共同分担苦乐的家人。
    平宗虽然妻妾众多,也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这却是楚勒第一次在他面上看见这样充满期待无法掩饰的喜悦。
    一切都是由那个女人而起。
    楚勒与旁人不同,他是见识过叶初雪与平宗之间默契情愫的。当初在被高车人冲散之前,他亲眼见证了平宗不惜冒着军队哗变的危险解救叶初雪,也看见过叶初雪不顾一切救治平宗的箭伤,更是亲眼目睹了平宗在龙城因为叶初雪而陷落后仍然不肯轻易放弃她。他知道这两个人一路北遁,又一路走到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牵绊已经远不是旁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了。
    楚勒沉吟了片刻,还是将也许与她有关的消息告诉了平宗:“最近凤都城的动向有些奇异。”
    平宗一怔,果然十分留意:“怎么回事?是不是跟那两位王爷到了落霞关有关?”
    “这却也说不准。”楚勒说起这事来,也十分迷茫。“自琅琊王死后,罗邂便掌握了凤都守备。他虽然没有如琅琊王那样名正言顺地主掌朝政,却暗中动了不少的手脚,排斥异己,安插党羽,居然也掌控了凤都城内和京畿的防卫。
    平宗听着,唇边挂出一丝冷笑,“罗邂这人其实还是有些手段的,只是做事急于求成,吃香太难看了些。”
    楚勒继续道:“罗邂掌权后,虽然凤都的防卫森严了许多,但并不影响日常与外面的往来。可是前段时间,凤都突然开始紧闭城门,封锁进出河道,到如今已经四十多天了,连日常商贩农户进城贩卖兜售都被禁止,我们在凤都的探子自然也没办法传出任何消息来。”
    平宗听他这样一说,立即警觉起来,问道:“凤都周围军队的调动有没有反常?”
    “也是有的。原本驻守在城外的两个水军营共七万人马被调进了凤都城中。”
    “调进去之后,仍然关闭进出道路?”平宗追问。
    “是。”
    “是怕庐江王和寿春王的大军么?”
    “起初我们也都这样以为。但后来仔细打听了一下,关城门比二王大军到来要提前了有二十天。”
    平宗愈发好奇起来:“若是要对付二王,难道不该从江南各地调集物资军队严阵以待吗?这闭门不出是什么路数?怎么看上去像是破罐子破摔地不作为啊?”
    “正是。这样的姿态放到令人更加疑心起来。”楚勒叹了口气:“当初也没有觉得罗邂是这样昏庸的人物啊。”
    “他自然不是昏庸的人。”平宗冷冷地说,一边随意踱着步,一边悉心思索,“他不是傻子,即便畏战避战,也不至于二十多天紧闭城门,这其实连吃食都要断了?依我看他关门不是怕外面的威胁,而是怕内部有变故。”
    楚勒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听他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有道理,连忙追问道:“什么样的变故?”
    “你不是说你的探子穿不出消息来吗?那岂不是说,任何人都没有消息传出来?我猜这就是罗邂想要达到的目的,不让人从凤都城中传出任何消息。”他抬起头来看着楚勒,问道:“你说有什么变故会让罗邂如此担心消息走漏?”他这话其实是在问自己,不等楚勒回答,便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罗邂之所以能够掌权是因为他除掉了琅琊王,而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其实是太后决定要除掉琅琊王。由此看来罗邂掌握凤都的基础,应该是有太后的支持。”
    楚勒点了点头:“这倒是对的。就连凤都市井之中也有闲言,说铁打的皇帝流水的摄政,得太后者得凤都。”
    平宗眉间一跳,一个异常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铁打的皇帝?得太后者得凤都?”他心中渐渐有了眉目:“这流言倒是说了句大实话。只怕事情就出在太后身上。凤都的变故肯定与太后有关,与太后有关就与皇帝有关。那个太后我是听说过的,她害永德,害琅琊王,都是因为儿子的皇位受到威胁,这一回只怕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楚勒有所领悟:“莫非罗邂也在动那个皇位的脑筋?”
    “他们辛辛苦苦与太后联手,有哪个不是把目光都投在皇位上的?”平宗站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想法,却一时间还没有理得太过清楚,只能说出一个大概来:“若真是算起来,南朝落入罗邂之手,肯定比落入那两位王爷之手对咱们有利得多。”
    平宗并不在乎南朝是不是还姓姜,只是在北方还没有平定,龙城还在平宸手中的时候,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要准备北朝真的分裂成两部分,一个罗邂掌控的南朝也更能令平宗安心。
    只是,平宗心中却又犹豫的,他当然知道南朝落入罗邂手中,对叶初雪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不安,快步走回案边,将这几日堆积成山的信函公文翻出来一一查看。
    楚勒不明所以,看着他问道:“将军在找什么?”
    “信。”平宗手下不停,翻出好几封书信来展开飞快地浏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几封信都是从阿斡尔草原和平安那里寄来的,心中只说一切如常,让他放心,叶娘子也一切安康。
    平宗想了想,仍旧不甘心,心中疑惑起来,为什么叶初雪一直没有给他写过任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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