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318章 休叹东山留不住(一)

    严望风尘仆仆地赶回龙城,来不及回到自己的府邸,直接就递了腰牌觐见。进来时见到除了平若崔璨之外,平衍居然也在。他心中暗暗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中规中矩地行了礼,再与几位同僚见面问好。
    平宸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走到了平衍面前,突然笑道:“朕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将军穿这身太宰府的铠甲,比你当初那一套要威风多了。”
    见他如此说,严望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向平宸笑道:“这是陛下御赐,遣人飞马送到昭明前线去的,今日陛下确实第一次见。不过以后见的机会就会多很多。”
    他口中虽然用了敬称,但语气中却丝毫谦恭的意思都没有,说话甚是随意。平若也就还罢了,崔璨却是对这些东西最为敏感,登时就觉得不舒服起来,想着要不要提醒他一句,刚要起身,忽觉袖子被人一拽,回过头去,见平若正微微冲他摇头。
    崔璨知道平若的意思,是让他不要与严望这种人正面冲突,但君臣非礼,在他眼中却是十分刺眼,不管严望和皇帝是什么关系,那是他们私下的事情。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如此失礼,崔璨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
    他动作倒也不急,只是缓缓起身道:“严将军,按照本朝太武皇帝所定仪轨,武将觐见当卸甲除盔。如今天气炎热,严将军这一身铠甲除了不合规矩之外,也确实奥热难当,陛下,何不令严将军先去更衣。”
    平宸目光散淡地挪到崔璨山上,片刻,唇角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来,笑道:“崔相真乃纯臣。有崔相这样的人为朕的朝堂做支柱,想必国运昌隆,指日可待了。”他转向严望,笑道:“崔相所说有道理,可是严卿千里迢迢地刚回来,让你为了更衣来回折腾,朕也于心不忍。崔相,你看这样如何,朕命严卿除去盔甲,更衣就免了吧。”
    平若一旁听着,差点儿笑出来,不禁钦佩地朝崔璨看去,没想到这个略有些书呆子的人,居然还能想得出这么损的主意来。
    果然严望听了平宸的话,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在心中估算了一会儿,觉得不值得为这件事情掀起波澜,这才躬身遵命。平宸尚觉不够快意,冲高悦一摆手:“还愣着做什么?去帮严将军卸甲。”
    “不用!”严望板着脸避开高悦,自己硬着头皮将头盔摘下来放在身前。这是他自夺取龙城以来,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头上什么都没有戴,脸颊两边被平宗削去耳朵剩下的洞便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
    平若不敢让人看出自己的幸灾乐祸,低头下头借着干咳消解抑制不住的笑意,侧头偷觑了一眼崔璨,见他抿着嘴微微颔首,看上去斯文俊秀,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张开五指,又一次拳住,便知道这件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是他与平宸的一场默契。
    严望失去耳朵后,听觉并不灵敏。他心中有刺,这个时候更是目光锐利地四周扫视,逼得在场内官宫人无不紧紧板住脸,不敢露出分毫讥笑的意思来。
    忽然听见身后噗嗤,有人笑了一声。这一声甚为响亮,就连严望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心头火起,飞快转身,却发现发出嘲笑的人是平衍。
    平衍见他朝自己看来,笑容不改,只是说:“严将军,你我算得上是一个天残一个地缺,也算得是缘分了。”
    若是别人讥笑他的双耳,严望定然要将那人挖心掏肺地整治。然而平衍一上来就用自己的残腿将他的嘴堵住,令严望无可发泄,只得看着他不阴不阳地笑了笑,转身问平宸:“为何秦王在此?”
    平若这才笑道:“严将军去了南边,龙城许多事情大概不清楚。秦王如今已经被起用,任职太常令。陛下特命发还他以前的全部资财,恢复汤沐邑,还亲自赐婚,将广安长公主配与他,两人刚刚完婚一个月。”
    这些事情自然有严望的耳目定期向他汇报。此次他一接到朝廷的命令立即星夜启程赶回龙城来,也是因为感到龙城近期的变数有种向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听了平若的话,严望起身向平宸躬身行礼:“如此恭喜秦王殿下了。”
    “同喜。”
    平宸笑道:“七郎如今新婚,让你到我这里来是不是扰了你的好日子?”
    “不敢。”平衍无法起身,态度却更加谦恭,“为朝廷效力是首要职责,臣不敢以私事拖宕陛下的旨意。”
    “那就好。”平宸点了点头,眼中光芒掩去,只是说:“你们几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今日找你们来,就是要商议一件大事。”
    迁都之议,当时与闻的有平若崔璨,平衍之后也已经得知消息,此时在场只有严望还没有听说你。因此听平宸这样说,除了严望,另外三人都以为平宸会说这件事情,不料平宸一开口便令人十分意外:“柔然图黎可汗要来龙城这件事情想必诸位都已经听说了。但前些日子西边传来消息,说柔然可汗的车驾突然半途折返,又离开了榆关向西了。”
    崔璨见提到的是这件事,便不得不起身道:“回禀陛下,柔然可汗车驾折返是在七天之前。他们过了黄河之后,行踪便有些蹊跷。本可以直接走驰道来龙城,却不知为何取道榆关,绕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到达榆关后又停了差不多一个月,然后就折返了。”
    这些平宸已经听过一次汇报,便点了点头道:“朕命人查了查,柔然可贺敦的车驾曾经离开榆关向北去,耽搁了十多天。阿若,向北是什么地方?”
    在场诸人都是熟识天下形势的,平宸点平若来答这个问题,自然有他的目的。平若立即明白他的用意,闷声道:“从榆关向北穿越大漠最狭窄的地方,就进入了漠北草原,那里到阿斡尔湖只需要三天时间。”
    严望腾地一下坐直了,问道:“可贺敦是去见晋王了?”
    平宸哼了一声,缓步来到平衍的面前,笑道:“我听阿姊说,柔然可贺敦与她是旧识,与那个女人也有很深的渊源。”
    这是“那个女人”第一次被在这样的场合提及,但是这间大殿中,上至平宸下至高悦都已经深切知道这四个字所代表的的那个人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大殿之中竟然没有人再接话。
    崔璨平若平衍三人都与叶初雪的关系复杂不好开口,于是严望只得问道:“柔然人跟晋王在谋划什么?”
    平宸朝平若瞟了一眼,平若会意,起身来到一旁屏风上悬挂的地图,“如果柔然可贺敦确与那个女人关系密切,也许他们秘密会面,就是为了为晋王争取柔然可汗的支持。晋王在漠北,粮草供应十分有限,但如果得到了柔然人的支持,他再与漠北丁零联手的话,就会对龙城形成很大的威胁。”
    严望点了点头:“这确实有可能。”
    平宸道:“这次调严将军回来,就是商议此事。晋王和柔然决不能联手,此事关乎龙城的安慰。”
    严望点头:“此事包在臣的身上,有我在,定然不让晋王越过大漠南下。”
    平衍一直沉默,众人也都知道他与平宗的关系。因此今日平宸叫他来商议对付平宗的策略,他心中本就十分疑惑,直到此时见严望拍着胸脯将解决晋王的事情揽下来,他才突然恍然大悟。
    平宸和平若谋划迁都,却在此时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可见他们并不打算让严望知道这个计划。把严望调回来在北方抵挡平宗,方便平宸亲政南方,这也确实是一个可行之道。而他们之所以要让他在场,就是为了要让他把严望守北疆的消息通知给平宗。
    平宗与严望之间是死仇,这两人如果针锋相对,只怕严望会吃大亏。
    平衍心头飞速盘算,这个样子看来,平宸和平若是打算借着迁都之事,将严望这个一直牵制着皇权又野心勃勃的太宰给摆脱掉,为此他们宁愿将龙城让给平宗。
    平衍一时心头极乱。这的确是平宗夺回龙城的最佳机会,但如果平宸平若成功迁都,以雒都之前几百年经营下来的城防,要想再攻取简直如同逆水行舟,难度加倍。因此平宗若要防止北朝分裂,唯一的机会就在于取得龙城之后火速追击,将平宸平若截击在半路上。
    他思虑既定,便打定主意任由平宸平若联手陷害严望,自己一言不发,等到众人已定了方案,便一同告辞。
    不料平宸却叫住了他:“七郎留步。”
    平衍一怔,只得挥手命前来抬步辇的少年退下,眼看着平若崔璨和严望都退出了大殿,这才问:“陛下?”
    平宸笑道:“七郎上回你我单独在此可是狠狠地打了一架。打得朕都怕了,要留你下来单独说话,还得多思量思量。”
    平衍但笑不语,只冷眼等着他说话。
    平宸也不肯多说话,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掌心突然垂下一样事物,在平衍的面前晃来晃去。
    平衍一眼就认出来,正是他之前给晗辛的白玉兔子。
    平宸笑道:“我跟阿姊说过,她若与你婚后过得幸福,我便将这东西换给她。”
    平衍耳边嗡地一声,抬起眼看着平宸,见这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十分高大,面目也如同所有丁零平氏一般,深刻英俊,只是唇角那丝微笑不管怎么看,都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意味。
    见他一时只是盯着自己看,平宸笑了笑道:“我跟阿姊说的是,如果她跟着你过得不好,便可以回来找我,我们丁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平衍面色遽变,一把攥住平宸的手腕,咬着牙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平宸被他捏得钻心的痛,却咬着牙不肯喊叫,黄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只是一味地笑:“她什么都不曾跟你说过吗?”
    这句话却已经坐实了他所有最坏的猜想,平衍只觉头晕脑胀,仿佛被人按进了水中,憋闷得无法呼吸,“你……”他咬着牙,很不多过去打他一顿。但身体还没有动,断肢已经传来了虚妄的痛,令他心头一凛,登时没有办法动弹。
    平宸犹自不肯罢休,恶毒的话如同毒蛇一样从他口中冒出来,撕咬住平宸的喉咙:“毕竟七郎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能让她做一个正常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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