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78章 斑竹不灭湘妃泪(二)

    崔璨一惊,回头见是平若御马立在身后,这才松了口气。他虽带的从人不多,但也都是丞相府的好手,不至于被人贴近到了身后还一点儿反应没有,因此平若的声音突然在跟前响起时,还颇为紧张了一下。
    “平中书也来了,真巧。”世家子弟自幼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饶是这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从容地微笑着:“在下正要去拜访秦王。”
    平若索性下马将缰绳交给从人,笑道:“这里进去是王府后门,这半边的院子封了,进不去的,咱们绕到正门去。”
    崔璨见他如此,便也下马,两人并肩同行,正好方便说话。崔璨好奇起来,问道:“为什么将半边院子封了?是没人住么?”
    “可不是。”平若笑着叹了口气:“我这七叔啊,你也知道,以前也算是叱咤沙场的勇将,最得我父王喜爱,当初赐宅第时便逾制赐了亲王第,他却不肯受,推搪了许久,结果腿断了,更不肯授人以柄,见我父王既然不肯将宅第收回,便自己做主封了半边府邸。他这人,看上去温文和善,实际上最顽固坚韧。”
    两人一边说着,已经转到了秦王府的正门前,平若突然挽住崔璨的手臂,压低声音笑着问道:“崔相真的要进去么?”
    崔璨一怔,抬起眼来,见平若目光灼灼正盯着他看,眼中深意令他不由自主一个激灵,再低头去看自己背他挽住的手臂,略想了一下才小心试探地问道:“平中书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若哈哈一笑,放开崔璨,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秦王毕竟身上还背着叛国的罪名,又迄今不肯向陛下递表请罪,也是陛下宽大,才容他还在自己府中居住。我与他是亲戚,上门拜访并无妨碍,可是崔相你与他没有私交,又身居中枢,这样的身份去见一个叛贼,只怕瓜田李下,容易被人捉把柄啊。”
    崔璨一愣,没想到平若思虑已经如此深。想了想,知道平若说得有道理,但好容易有那些灰衣人的线索,放弃了又可惜,一时间难以委决,低头沉吟。
    平若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轻笑着拍拍他的胳膊,突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我知道你要找什么,我可以替你去找,但你却不该进去。”
    纵是崔璨再如何擅长掩饰情绪,此时也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只能问出三个字来:“你知道?”
    平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笑道:“崔相,我知道你勤勉忠悃,一心要为百姓做事,我也敬佩你的为人,但有些事情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如今朝中百官潦顿,暗流涌动,也就只有崔相你还在独支大局,诚心做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趟这样的浑水,即便是为了天下百姓,也请洁身自好,远离这些旁人根本掌控不了的是非。”
    一席话说得崔璨如同醍醐灌顶,登时醒悟,如今龙城所有的乱局皆由晋王未灭而起,而秦王又是晋王的左膀右臂,自己确实不适合去与平衍有任何接触。
    平若看他神情,也知道自己的话奏效,笑道:“我知道你在追查那些人。但这都是次要的,你身为丞相,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这种事情让有司去处理不就好了么?”
    “多谢平中书提醒。”崔璨向平若深深行礼,直起身来再左右观察,见秦王府前虽然已经没有了玉门军的踪迹,却莫名有几个闲人游荡不去,他心中又是一凛,知道那都是在暗中监视秦王府往来人等的,登时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不舒服,如芒在背,冷汗顺着脊背向下流。
    他不欲久留,连忙向平若告辞,转身带着随员快速离去。
    平若直到崔璨走远了,这才回头,目光严厉地扫向那几个在附近游荡,总是想伺机凑过来听他们谈话内容的人,冷笑一声,昂首走进秦王府的大门。
    平衍却对家门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此时正在接待一位客人,见平若进来,便笑着招呼:“阿若来的巧,来见见这位萨宝。”
    萨宝本是波斯袄教首领的称呼,因粟特人都信奉袄教,因此逐渐便将粟特人首领称作萨宝。又因为来中原的粟特人无一例外全是商人,听见萨宝两字,所有人都会直接想到商队首领。
    平若见与平衍对坐的是个个头不高,四十岁上下的胡人,便已经知道来人身份了。于是笑道:“我刚听陛下说起过,最近有个粟特商队到了龙城,想必就是阁下?”他略微回忆了一下,便忆起对方的名字:“斯陂陀,对吧?”
    斯陂陀哈哈大笑,起身双手抚胸,以粟特人的礼仪行礼,又阻止平衍道:“殿下稍等,让我猜猜这位少年贵人是谁。”
    平若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也觉得有趣,便站好看着斯陂陀围着自己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这才忍笑问道:“如何,猜到了没有?”
    斯陂陀仿佛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瞪大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晋王世子!”
    平衍平若一同笑了起来。平衍问平若:“如何,这位萨宝若是不做生意了,还可以去给人看相占卜阴阳吧?”
    平若好奇,追着斯陂陀问:“萨宝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不等斯陂陀开口,平衍已经没好气地笑道:“你看他装神弄鬼。你进门的时候我已经叫了你的名字,能在我这里长驱直入的又能有几个人,你的年龄身份放在这里,连这都猜不中,这位萨宝只怕经商是要赔死的。”
    斯陂陀被拆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即便殿下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平若笑着问道:“我听说萨宝的酒都被陛下买走了,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又来向七叔兜售?”
    斯陂陀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却是直接向平衍望去。平衍不动声色地招呼道:“阿若来的正好,萨宝说他带了些香料和裘皮来,你去挑挑看,给你母亲选两件,都算我送她的。”
    平若笑道:“哪里还有让七叔破费的道理,我自己掏钱就是。货物呢?怎么没看见?”
    斯陂陀赔笑道:“东西太多,秦王让送到后面空地上,我陪世子去看看吧。”
    平若正想摆脱旁人到秦王府的后院去探查,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吧。选好拿来给你看。”
    平衍便让管家陪着平若去看货。一时间人走尽了,平衍目中的笑意也已经褪尽,平静地看着斯陂陀,问:“你刚才说谁让你来找我?你再说一遍。”
    斯陂陀心中有数,并不为他的面色所吓,小声却清晰地说:“长公主殿下。”
    平衍抚着额头,十分无奈:“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只是她是南朝的长公主,又不是这里的长公主,你就不能换种说法么?”
    “不能。”斯陂陀异常坚定地摇头:“她是我斯陂陀的长公主。”
    平衍见纠缠不过,只得放弃,问道:“你见过她?”
    “自然。”斯陂陀其实知道平衍想知道什么,笑道:“自然还有晋王。”
    这才是平衍关心的,他连忙问:“他现在如何?”
    “不好。”斯陂陀大摇其头,见平衍面色突变,于是解释道:“整日凶巴巴的,有求于人也只会动刀子,我不喜欢,他不好。”
    平衍被他的话气得哭笑不得,只得又问:“他近况如何?”
    “哼!”
    平衍等了一会儿,才发觉斯陂陀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无奈苦笑,问道:“这么说你是从阿斡尔草原来的咯?”
    “是。公主殿下让我来见你,说是你府中有位晗辛娘子,她想要传句话。”
    平衍摇了摇头:“你见不到了。”
    这回轮到斯陂陀面色一变:“什么?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儿?”
    平衍说话时面无表情:“晗辛不在我府中了。她现在在皇宫里,在皇帝身边。”
    斯陂陀怔了怔,“那我就没有办法传话了?”
    平衍沉默地摇头。“你还有什么事么?”
    他这话已经带着送客的意味了,不料斯陂陀点了点头:“有。”
    平衍抬起头来看他:“还有事儿?”
    “公主殿下猜到也许我见不到晗辛娘子,所以她托我与殿下说几句话。”
    平衍再也忍不住,问道:“你一个粟特商人,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却将晋王视若无物,你到底听谁的?”
    “自然是公主殿下。”斯陂陀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觉得他问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我既然不是你北朝的人,就没必要听晋王的吩咐。我觉得公主殿下跟我更谈得来,晋王我不愿意理他。何况,”他哼了一声,“我一半货物都被他抢去做了军资,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平衍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忍着笑问道:“粟特人做生意从不吃亏,你怎么会让他白拿你的货物做军资?”
    “自然不是白拿。”斯陂陀从怀中掏出叶初雪写的信递给平衍:“你看,这是公主殿下写给你的,让你代晋王偿还债务。”
    平衍气得几乎背过去,冷笑道:“你一边臧否晋王,一边却拿着那个女人写的东西来让我还债?萨宝,我怎么不记得你们粟特人以前这么会做生意?”
    “那是你没碰见我。”斯陂陀人精一样,自然明白平衍在不高兴什么,笑道:“你若见了他们两人形影不离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的样子就知道了,说是公主殿下的主意,其实还不都是晋王的意思。否则他就在场,怎么不拦着公主殿下?”
    “我不信!”平衍冷笑:“那个女人搞的晋王连龙城都丢了,晋王还会如此信任一众她?”
    斯陂陀叹了气:“公主殿下也猜到了你不信,反正信不信由你,你要不肯还债,我就在龙城等着晋王回来还债,我不着急,我慢慢等。今日我就是传两句话给你。”
    平衍也知道自己赖账赖得不大有道理,只好耐着性子问:“你说,哪两句话?”
    “第一句,公主殿下说请你尽快出山主持大局,牵制严望在北边的兵力,暗助晋王的攻势。第二句,请秦王好好珍惜晗辛,切莫让她再受到伤害……”
    平衍只觉心头微微刺痛,冷着声音问:“还有吗?”
    “还有第三句话。”
    “你说。”
    斯陂陀回头看了看,屋里确实没有其他人,这才凑近平衍,低声说:“公主殿下怀疑晋王世子曾派人刺杀晋王,请秦王多留意。”
    平衍一怔,一下子支起了上身:“什么?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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