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65章 雪练倾河云似血(三)

    平宗为叶初雪选的是天都马中最温顺的一匹。但天都马到底还是天都马,一旦跑起来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饶是叶初雪最近勤勉练习骑术,十几二十里地一口气地跑下也已经吃不消了。
    勒古一直小心护在她身边,看出她体力不济,便问她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叶初雪好强,不肯示弱。咬着牙说还能跑。一行人又向前走了十来里路。眼看着天边云彩渐渐染上金红色,红日沉沉,已经没有来正午时的炽烈耀眼,变得温润艳丽起来,勒古这才伸手挽住了叶初雪的马缰笑道:“天色晚了,前面有条河,咱们就在那边扎营吧。”
    叶初雪以手遮在额前向前面张望,果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看见一带映着霞光的水面蜿蜒横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大觉惊艳,便点头同意。
    勒古安排了几个人先到前面去准备。自己陪着叶初雪放慢脚步慢慢过去。
    叶初雪问勒古:“你们丁零语里,邬娜是什么意思?”
    不料勒古却十分精滑,嘿嘿一笑,讪讪地说:“晋王说了,不让告诉你。”
    叶初雪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被平宗料了先机,登时觉得面上无光,悻悻地不吭声,催马朝河边走去。
    到了河边的时候,夕阳又落下去一截,仿佛一颗巨大燃烧的玛瑙,沉沉贴在水面上。漫天红霞如同它发散出来的火焰,倒映在水中,随着水纹缓缓抖动,乍眼看上去就如同整条河水都燃烧了起来一样。
    叶初雪看得入迷,仿佛那火焰渐渐从河水中升了起来,迎面向她扑过来。她微微一惊,向后疾退两步,撞在了刚从河中打水回来的勒古身上,这才恍然回神。
    勒古见她有惊惶之色,忙问:“叶娘子,你怎么了?”
    叶初雪摇了摇头,略微定定神,苦笑道:“你看这河水……”
    “是啊,我们丁零人管这叫血河。”
    叶初雪心头又是一跳,失声问道:“什么?”
    “哦,你别怕。”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辞听起来嚇人,连忙安抚道:“这是部落故老们喜欢说的话。是吉兆。早年丁零人以渔猎为生,每到黄昏会将猎物带到河中清洗血污。河水被血染得越红,说明猎物收获越多。老人们常说,像今日这样的血河,预兆着第二日渔猎大有斩获。”
    “原来是这样。”她轻微拍了拍胸口,心头一松,微笑道:“确实听着吓人,你这么一说又觉得有趣了。”
    勒古抱着水桶回头看看他们一路来的方向。弥赧花星星点点像一条织花的氍毹,厚厚地覆在草地上,向着天边延伸。他笑了起来:“今年风调雨顺,一定会水草丰沛,牛羊成群的。”
    勒古招呼手下人搭帐篷,起篝火,又将随行带来的羊选了一只肥大的杀了架在火上烤。
    都是一色二十岁左右的精壮年轻人,干起活来干练利索,起初当着叶初雪的面还有些拘谨,许是得了勒古的吩咐不得在她面前说丁零语,便只能磕磕绊绊说着汉语。一时见叶初雪始终随和微笑地看他们打闹,那一点点拘谨也就荡然无存,大大方方地与她谈笑起来。
    也不知谁起了个头,有人唱起歌来,其他人很快跟上,节奏欢快朗朗上口,叶初雪听了一会儿便也学会了,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唱起来。
    丁零人能歌善舞,既然唱开了便不能不跳舞。当日叶初雪当着许多人的面一展舞技,过后被人传得整个阿斡尔草原都有所耳闻。这些人中有许多当日无福得见的,便去拉着叶初雪要她也一起跳舞。
    勒古起初怕怠慢了她,喝退了好几拨人。他怕叶初雪受到侵扰,亲自守在她身边,将手中酒囊递给她:“叶娘子,喝酒。”
    近来叶初雪远不如以前那样嗜酒如命,但见了有酒还是禁不住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仰头喝了起来。勒古带来的酒是阿斡尔草原自酿的酒,辛辣腥膻,口感粗烈,即便是丁零的女人也不大爱喝。但叶初雪却有个奇怪的嗜好,越是口感粗烈的酒就越是喜欢大口吞下去,然后感受烈酒一路进入胃里时灼烧撕裂的感觉。
    其他人却不知道她这样的爱好,眼睁睁见她一口气就将酒喝得只剩下一半,无不目瞪口呆,震惊不已。直到她放下酒囊,方爆出了一阵喝彩声。
    这酒果然劲力十足,叶初雪喝完就觉得头有些发沉,这才想起跑了一天还没来及吃点儿东西,酒喝得急了。一边捻起两块奶渣放在口中嚼,又觉腹中仿佛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下场加入跳舞的人群。
    这一来又是一片欢声雷动。
    丁零小伙子们的舞蹈彪悍有力,围着篝火,踩着节奏,马靴将大地都擂得微微发抖。叶初雪混迹于他们中间,格外有一种轻盈灵巧的美丽,令得众人为了吸引她的目光纷纷出尽百宝地表现,又是翻跟头又是打旋腿,一个赛一个地兴奋。
    火光熊熊映在脸上,皮肤带着灼烧的热度。心跳随着舞步和擂鼓的节奏飞快地跳动,叶初雪额角全是细密的汗水,却觉得从来没有如此肆意尽兴过。
    她以为离开了平宗会被思念吞噬。然而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成了他的化身。她喝酒时仿佛他在替她吞咽;她跳舞时仿佛他在身体里跳动。原来当他们完全融为一体的时候,思念就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话题。
    不,她不思念平宗,她还没有感受到与他的分离。
    她飞快地旋转起来,篝火一遍又一遍地从眼前掠过,很快连城的一条永不断绝的火线。她渐渐在旋转中忘记了自己,天上的星光如雨一样坠落,将她兜头兜脸地掩埋住。叶初雪张开双臂,合上双目,沉浸在草原的这个无比欢乐的夜里。
    她是真的喝醉了。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何时进了自己的帐篷,也不知道外面的狂欢进行到了什么时候。不知道何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带着一丝甜意,河水在耳边流淌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越发衬得这夜的静谧深邃。
    叶初雪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夜凉如水,她身上起了一层栗皮。一种无端的恐惧像蛇一样趁着黑夜潜进了她的皮肤下面。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虽然她的毡帐最大,地上铺了氍毹,却没有床榻,只是在身下又铺了一层平宗亲手做的虎皮,防止草地的寒气侵袭。
    叶初雪坐起来的瞬间便察觉到不妥,想了想,又躺下去,侧头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然后她听见了那种沉闷的声音,敲击着大地,引起了轻微的震动。
    平宗曾经说起过好战士能通过大地的震动来判断敌方的人数。叶初雪没有这个本事,但她立即就意识到这是马蹄飞驰的声音。而且,来的人很多。
    她立即跳起来穿好衣服,将匕首揣进怀里,跑出帐外。
    勒古也察觉到动静出来了。一看见叶初雪,就赶紧过来拽着她往拴马的地方走:“叶娘子,你跟我来。”
    “来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勒古的神色异常严肃,把她带到马旁,“你先离开,以防万一。我叫几个人保护你。”
    叶初雪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能是累赘。不管那些人是敌是友,先躲远点儿总没坏处。她点了点头,看着勒古招呼过来一个叫稗辇的年轻人,带了五六个人,簇拥着她一起离开大营。
    雷霆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稗辇带着人将叶初雪围在中间,一刻不停地飞奔。篝火还在熊熊燃烧着,风突然大起来,空气里满是柴火燃烧后的味道。
    叶初雪跟着平宗经历过无数次的出生入死,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令她有一种迫不及待远远逃离的恐惧。她以为这是因为平宗不在身边,却不知道其实是她对危险的警觉早已经融入了骨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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