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52章 衣香暗落星如雨(二)

    晗辛被平衍接二连三一连串的吩咐折腾到了天将擦黑才有空出了厨房,亲自带人将他点的生鱼脍,椿叶蒸蛋,和之前就准备好的炖熊掌送到平若的屋里。一进门晗辛就闻到了一阵焦味,问道:“你烧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平衍抽了抽鼻子,惊奇地反问:“怎么,你闻到什么了?”
    “像是烧了纸。”
    平衍想了想,笑道:“是了,一定是他们刚才点灯时费了个火折子。”
    晗辛仍旧狐疑:“是么?”她不放心,一边嘱咐人将送来的饭菜放在桌案上,一面自己满屋子巡视了一遍,确认确实没有什么隐患,这才将众人遣走,回头看着平衍似笑非笑:“你今日怎么这么馋?点了一样又一样,吃的完么?”
    “你帮我吃,自然能吃完。”他微笑了一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鱼是个相熟的渔夫送来的,不立即吃了就不新鲜了。我想着你们南方人最喜欢吃河鲜,就交给你去处置。”
    “这就找对人了。”晗辛一边给两人都斟满了姜酒,一边笑道:“只是这鱼只能我吃,你不能吃生冷,只许看着。”
    平衍做出失望的样子来:“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忘恩负义,我有了好吃的还记得给你留着,你却不让我吃。”
    晗辛那眼角瞥着他冷笑:“你真想让我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么?”
    平衍立即举手投降:“我不过一说,你别生气。”
    晗辛便夹起一筷子鱼脍放进自己嘴里,故意吃得啧啧有声,挑衅地问他:“想吃吗?”
    平衍老老实实愁眉苦脸地说:“你吃就是香的,我吃就是丑的,对吧?”
    晗辛得意起来,将酒杯送到他唇边:“喝一口酒,就让你吃一小口。”
    平衍皱眉:“我能喝这个?不是蔡太医不让喝酒么?”
    “那是之前,你身体太虚。这姜酒是温补的,喝一口没事儿。”
    平衍便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没想到这酒居然又辣又烈,他又久未沾酒,只一口下去,登时被激得面红耳赤,不住吸气:“好辣,好辣。”
    晗辛这才合着姜丝夹了一小筷子鱼脍送到他口中:“辣就对了,这样才能抵得过生鲜的凉。”
    平衍却咬住她的筷头不肯松口,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喝过酒的眼睛格外水亮盈润,瞧得晗辛心头猛地一跳,用力将筷子抢出来,低声责备:“你做什么?”
    他微笑道:“好吃。”
    晗辛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神情惆怅地伸出手去,从他的颊边抚过,落在他的脖颈下面那个用红线缀着的玉雕兔子上,“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衍不解:“如何做?”
    晗辛抬起眼看入他眼睛深处:“你是个宁愿让我差点淹死在水里都一定要将我赶走的人;你是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军人;你是一个连自己都能往死里折磨的人;是一个大敌兵临城下可以拖着病体指挥泰山崩于前而镇定自若的人。你的意志和固执都远超乎常人,你根本就不是那种沉迷流连于男女私情之人。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他似乎仍然听不明白她的话,迷惑地重复着她的话。“什么样子?”
    晗辛叹了口气,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装糊涂。然而她对他太过熟悉,任何的虚饰掩盖都无法瞒过她的眼睛。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脸贴上他的脸:“旁人都以为你是个温文尔雅的雅士,我却知道你能对自己做到什么地步。你对我越好,越温柔,我就越担心,你的温柔从来只在伤害我的时候才会展现。”
    平衍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背,然而她的话却让他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紧蹙着眉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闭上眼睛,生怕心头的巨浪从眼中泄露出去。就如同她对他的了解,他也深知晗辛的秉性和坚定,知道她在向自己最后摊牌。“别走,”他无法控制自己声音中哀求的意味,却深知这样的请求软弱无力,不会有任何作用。
    果然晗辛放开了他,站起身来,“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只能走。不然我怕我会死在你的手中。”
    “我绝不会伤害你。”
    “是吗?”她苦笑,简单的一声反问令平衍深觉心虚,竟一时低下头去不肯看她。
    晗辛叹了口气,“其实我大概能猜得到。你如此对我,除了我与柔然的关系之外,只怕还因为我的主人。”
    平衍仍旧一言不发。
    然而正是这沉默益发映证了她的猜想。“所以你果然是有目的的。”她索性说开,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伤感,毕竟这才是她所知道熟识的平衍,相比起来那个对着她情意绵绵甜言蜜语的平衍更令她不安惶恐。
    “你还不肯说?”她冷笑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你不说我就走了,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别!”他反应出奇地块,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走。”
    晗辛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含义不言自明。
    平衍叹了口气,将她仍旧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是为了叶初雪那个女人。”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恼怒起来,欲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我说实话你又恼了。”他啼笑皆非地说,“我承认有别的目的,但是晗辛,如果不是你,如果是别的女人,我并不会如此相待,莫非你真的不明白?”他说完像是真怕她不明白,叹息道:“若没有叶初雪那个女人,就不会有龙城之变,你也不会再回来,不会将我从地牢中救出来。没有那个女人,晋王不会远遁漠北不会准备东山再起,你说一切怎么可能与她无关?但不管有没有她,你都是你,你并不是她的附庸。”
    “我就是……”她脱口就想反驳,却被他的手掌挡在唇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我认识的晗辛,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没有叶初雪,你仍旧是晗辛,孤身一人在北方四处行走,扎下根基,埋下人脉。但是没有晗辛,叶初雪还是叶初雪吗?”
    “当然……”她不假思索地抢着回答,仿佛生怕稍微有一点儿迟疑就会显得不那么有信心。
    “是不是你不用说出来,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他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她的思路,“晗辛,我对叶初雪的关注,完全是因为她对晋王的影响力。但不管有没有她,都不会影响到我对你的看法。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晗辛怔怔瞧着他,自然清楚他话中没有明说出来的言外之意,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懂。”
    “你懂的。”他笃定地微笑了起来,“只是不敢承认而已。哈辛,你的聪慧坚韧远超寻常女子,何必非要去做别人的奴仆?叶初雪固然待你有恩,但你已经帮了她那么多,难道还没有还清你欠她的恩情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握住她的手,刻意顿了顿,让她借着这片刻的停顿将他的意思充分地领悟,然后才缓缓道:“只有你理顺了与叶初雪关系,我才能完全信任你。”
    “你不信任我?”她皱起眉头来,仍旧在重复着他的话。
    “我信任你。即使将我的命交到你的手上我都毫无疑虑。但是我不信任叶初雪。她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对晋王的影响又显而易见,又是那样的身份来到北方,又做了这样了不得的事情,我没有办法信任她。”
    “所以只要我认她做主人一天,你就一天不会信任我?”她完全明白了,“你对我的各种好……”
    “都是真心的。只是希望你在选择的时候,明白该选谁。”
    “我知道了。”晗辛点了点头,终于还是站起来:“你慢慢吃,我先告辞。”
    平衍的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晗辛!”
    她举起一只手摇头:“别逼我。你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总得容我仔细想想。”
    平衍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将冲到嘴边的劝解之辞全都咽了下去,点头道:“好,你慢慢想,我等你。”
    晗辛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从外面为他将门带上,一时却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怔怔立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
    此刻已经漫天星斗。一条璀璨的星河从天空中划过,将整个夜空照得光华夺目,连月亮都变得黯然失色。
    平衍的话和意思十分明确,晗辛即使想要装糊涂都没有太大的余地。
    这本不是一个需要如此左右为难的选择,她一直都是叶初雪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平衍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叶初雪能够在江北活下来,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晗辛出力。这一点即便晗辛也无法谦逊地否认。
    为叶初雪出力,受她驱使,这是已经深入骨髓血液的本能,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转向另一边的阵营。
    然而如果她选择叶初雪,那么就只能离开秦王府,只能将那个人留在身后。
    平衍的计策其实十分成功。他的温存体贴和表现出来的依赖信任在不知不觉中软化了她心中的坚冰。她几个月来不眠不休地陪伴在他身侧,不只她成为了平衍病中的支柱,平衍更是前所未有地占据了她生命中全部的重量。在一个个漫长而又静谧的夜里,她守在他的病榻边,心为他的心跳而跳,呼吸为他的呼吸而存在,她的生命只为他而存在。
    晗辛知道自己变得软弱了。而平衍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终于出招,将她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她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急着揭穿他的用心,至少能拖延一天是一天,晚一天面对这样的选择,就晚一天用不管对哪方面而言都是背叛的事实来折磨自己。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她凄惶地将脸埋进了臂弯中,只希望漫长的夜永远也不要过去,让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凝固,她不用做出选择,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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