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29章 绛阙清都手中线(一)

    平宗从马上跃下,将缰绳交给马僮,朝自己的大帐走去。刚到跟前,帐门猛然从里面掀开,叶初雪从里面出来。他脚步一顿,正要开口,叶初雪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已经一阵风地走开了。
    平宗目光被她牵着转了一大圈,终于还是忍下了唤住她的冲动,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转眼,见平安似笑非笑瞧着自己,悻悻地哼了一声,掀起帘子进了大帐。
    平安好奇心大起,吩咐身边的勒古先去将之前交代的事情办妥,自己跟着兄长进了大帐,问道:“你们俩这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
    平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将身上的软皮甲解下来,说:“她没跟你说吗?你们不是天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没说你的事儿,我们说的都是大事儿。”平安几乎是带着恶意地看着他笑。
    平宗哼了一声,自觉面上无光,将身上皮甲全都脱去后换上短袍,走到一旁的银盆中洗手。“昆莱什么时候会来?”
    “说是下午,我已经让勒古提前带人去迎了,以免他又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对这人总是要多提防点儿才好。”
    平宗这才将刚才被叶初雪激起来的怒意压了下去,又问:“叶初雪这些天在忙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只要话题一转到叶初雪的身上,平安就开始讥讽。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好些天不跟我说话了。”平宗叹了口气,朝屏风后的卧榻望去。自从那次在自己住的帐篷里强要了她之后,叶初雪就一言不发地搬到了临近的一个毡帐里住,将这空荡荡华丽又宽阔的帐篷留给平宗一个人。
    平安不忍看他如此失落,便问道:“你对她做什么了?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每次提起你,她都会把话题转开。”
    叶初雪这事儿平宗在心中也闷了好几天了,见平安问到这个地步,便索性袒露了实情:“她害怕了。”
    平安一怔:“害怕?害怕什么?”
    平宗嘿嘿笑了一声:“我!”
    这话中即带着得意,也有不容忽视的自嘲,平安呆了呆,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怕你?”
    “安安,你不是说过她不怕死吗?”平宗索性拉她坐下,斟了一杯葡萄酒递给她:“我也渐渐发现了。她不是不怕死,而是……”他要仔细想一想,才能找到合适的字眼:“她已经死了。”
    一股寒意从平安的后脊背蹿过,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问:“你是说她是鬼?”
    “你才是鬼!”平宗气得笑了,笑容在面上一闪即逝,他的表情随即变得沉重:“我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面像是有一层厚壳,把她和周围的人隔离开来。我与她朝夕相处那么久,她从来没有过太过激烈的情绪,即便是失去孩子那件事,也要我悉心开导,才能令她落泪宣泄。安安,这个女人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的人虽然活着,心却是死的。没有什么能到达她的心里,没有什么能触动她最深处的心窍。”
    平安听得呆了,“可是,她不是挺正常的么?也和我们说笑,还要我带她去湖边学骑马,也会跟你生气吵架……”
    “那只是表面。”平宗说起来也不禁惋惜:“如果我不是见过她解开心防的样子,我也会被她骗了。真正的她……”他说到这儿,声音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之中。
    在那个只有他们俩的山谷里,她答应就当是一场梦,梦会醒,所以她无所顾忌。卸去了所有伪装的她宛如少女一般,温婉明快,她为他起舞为他歌,对他说出醉死人的情话,只是因为只要离开那里,所有的一切就会像那绺被掩埋的头发,再也不会出现。
    也就是那短短的两个月,让他变得不再满足。之前平宗觉得前尘往事抛却就好,经过了两个月心无凡尘的朝夕相处,他想要她的全部。她隐藏在耀眼光芒后面的伤疤,灰败,难以启齿无法宣之于口的所有耻辱和伤痛,他全都想要。
    “真正的她是什么样?”见平宗突然失神,平安忍不住追问。
    “哦……”他恍然回神,笑了笑,说:“真正的她从来没有人见过。”
    平安还是不明白:“那跟你们吵架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七八日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了,”他略带小得意:“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平安仍旧满心懵懂:“对,这又跟真正的她有什么关系?”
    “我做了让她深觉受辱十分生气的事情,若是以前,她会跟我对打,会立即宣泄自己的愤怒,不让那些情绪停留在她的心里,腐蚀她的壳。但是这一次她害怕了,所有只有逃避,她怕我敲碎她的壳。这个女人!她不怕死,不怕狼,不怕一个人拖着我在荒原中寻找出路,但是她怕我看到全部而真实的她。”平宗的语气变得桀骜而固执:“但是迟早她会发现,该来的躲不掉。”
    平安心头没来由地一揪,叹了口气:“我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事的。但是你这个表情我很熟悉。”她握住平宗的胳膊:“哥,我在我自己的脸上见过这表情。那时我对倪政也势在必得,但最后的结果……你还是量力而行吧。”
    平宗微微皱眉,扭头去看平安,似乎是被她话中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惊诧到,愣了一下才说:“安安,你帮我看住她,别让她乱跑。”
    正说着,外面禀报说焉赉求见。平宗这大帐平日用作公务,难得这片刻空闲与平安聊了几句,听说是焉赉来了,便忙命他进来。
    焉赉与平安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熟不拘礼,打过招呼平安便起身笑道:“你们聊,我就回避了。”
    焉赉居然真的等平安离开门帘放下了,才说:“龙城的消息回来了。”
    “哦?”平宗眼睛一亮,“崔黄明的消息?”
    “没错。”焉赉也觉得这是意外之喜。当初叶初雪提及崔黄明的名字,建议透过他与晗辛取得联系时,焉赉并不是很确定成效,只是姑且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崔黄明如今人宗正寺舍人,他以宗正寺的名义去了趟秦王府,果然见到了晗辛。”
    平宗却先问:“之前说阿沃毒发,如今怎么样了?”
    焉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平宗:“具体情形,崔黄明都写在信中了。”
    平宗点点头,接过信展开,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焉赉在一旁道:“他并没有见到秦王本人,只是与晗辛谈了几句。起初晗辛并不信任他,几乎毫无所获。崔黄明本来已经绝望了,不料几天后突然亲王府突然有人送去了一块绣品,说是请他转交夫人。他也不明白意思,于是将这绣品一并遣人送了来。”
    平宗已经看完信,伸手问:“绣品呢?”
    焉赉从怀中小心捧出一个黄绢包,打开外面包裹的黄绢,里面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丝绢,彩色丝线绣的图案一眼可见。平宗小心接过来,打开摊平放在氍毹上,与焉赉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来。
    绣品捧在焉赉手中时,不过手掌心大小,其实是折了七八折的,如今摊开竟然不比平宗身后所悬龙城京畿的牛皮地图小,那丝绢极轻薄,如同蝉翼一般透明,上面所绣却是一副山川人物的山水画,针脚疏密有致,得山水画的神髓,处处留白,寥寥几针勾勒出山川人物,气象开阔,人物神态生动传神。
    平宗和焉赉顾不上身份,一同趴在绣品旁的氍毹上专心赏看。焉赉突然一指其中一处:“看,这是秦王。”
    平宗看去,果然是两个人抬着个步辇,上面半躺半靠着一个人,虽然面容不清,但他们两人都一眼看出这边是平衍的身形。
    “那么这个……”平宗指着平衍身边一个双鬟侍女道:“这个就是她咯?”他笑了起来:“她还是不大信任崔黄明啊,用绣品来传递消息,旁人只怕看不出太多的消息。”
    焉赉冥思苦想:“这画究竟要传递什么消息呢?”他上下打量,只见人物上方不远处有两三座山峰,山半腰云雾缭绕,下面一座城池,行人三两处,城门处有童子骑牛,有妇人携筐,也有人打马飞驰,正是平日见惯的龙城景象。“这的确是龙城,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平宗看了良久,参详不透,只得说:“这图大概只有一个人能看懂,你去把她找来。”
    “这……合适吗?”焉赉对这两日平宗与叶初雪的冷战洞若观火,不肯轻易参与到两人中间去。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个主意不还是她出的吗?”
    “可是……”
    平宗叹了口气:“你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公事私事她是分得明白的。”
    焉赉无奈,只得去出去。平宗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副图,心中疑惑不已,若是只是为了传递消息,明明画一幅画就可以了。一针一线绣这么大一幅出来,即便是看得出来画中已经尽量精简笔触,也要费不少功夫。他将白绢翻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好些遍,仍旧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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