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25章 雍雍在宫肃在庙(二)

    平若听了他这话,暗地里皱眉,不由自主朝崔璨望去,果然见崔璨眉毛一挑,上前一步道:“陛下,柔然与我朝是一百多年结下的冤仇,这次我们无故夺了他们的河西牧场,只怕想与他们和谈其实并不容易。”
    平宸却对这话嗤之以鼻:“凡事皆在人为。河西牧场不是我夺的,是晋王干的好事儿。我呢,也正好要跟晋王较量一番,柔然自然也对晋王恨之入骨。以前晋王仗着咱们国势强盛,也不懂得与周边友好,结果西边的柔然,南边的南朝都闹成了仇敌一般。如今不一样了,你可以跟鸿胪寺说,让他们派人前去迎接,朕要用最盛大的仪式迎接柔然俟斤,就说朕愿意与柔然结成万世友好之邦。”
    崔璨听得目瞪口呆,抢上一步道:“陛下万万不可。柔然扼守河西,掌控河西牧场以掣肘我朝,晋王经营十年才抓住了河西牧场大旱这个难得的机遇夺下牧场,如今要与柔然议和,势必要将牧场归还,这可是影响到以后百世基业的大事,不可不慎重啊。”
    平宸笑道:“崔相终归还是书读得太多,人都迂了。谁说一定要将河西牧场归还给他们?以前牧场在他们手里,我们束手无策。但如今牧场在我们手里,该怎么谈不还是由我们说了算?”
    崔璨被他噎得一怔,瞪着平宸一时半日说不出话来。
    平若倒是好奇起来,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与柔然人谈?”
    平宸早就在等人问这话,兴奋得眼睛发亮,从自己的主座上起身走到平若面前笑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若说草原咱们的金都草原,漠南草原都不比河西牧场差,为什么养不出好马呢?”
    崔璨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连忙后退三步,躬身让路。平宸对着平若说话倒是将自称给丢得一干二净:“我觉得一定是马种的问题。可实际上咱们有全天下最好的天都马,我就在想,咱们可以跟柔然谈一笔交易,用咱们的天都马在河西牧场繁殖,出产的马匹咱们跟柔然一家一半,这样的条件我就不信柔然人能不动心。”
    平若要借着仰头喝酒,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才能忍住不说出难听话来。柔然与本朝都是以战立国,又都是以骑兵为主,之所以柔然至今对本朝还有所畏惧不敢擅动兵戈,无非是畏惧丁零骑兵的威力,而丁零骑兵中最具杀伤力的便是配备了天都马的贺布军,虽然只有寥寥一千人,也是所到之处令敌人望风而逃。如今平宸竟然异想天开,要与柔然共同繁殖天都马,如此做无异于将一把匕首递到柔然人的手里,等着这个强邻来捅自己一刀。
    好在平若如今性情比起早年间沉稳了许多,借着喝酒的机会一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边用余光观察崔璨和严望两人的神情。崔璨不出所料大皱起眉,跃跃欲试想要反对,而严望则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对平宸所言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平若放下酒杯,抢在崔璨开口之前问:“严将军以为陛下的想法如何?”
    严望头也不抬地说:“甚好。”
    崔璨一听就急了,刚要说话,又被平若打断:“我也觉得陛下的想法甚好。”
    崔璨惊讶地看着平若:“平中书,你!”
    平若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向他看了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个问题却不好解决。”
    平宸一怔,问:“什么问题?”
    “如今占据河西牧场的四镇并不听从朝廷号令,陛下如何令他们吐出河西牧场呢?”
    这话确实戳中了平宸的心结,他皱眉想了想,咬牙道:“如果他们不肯以天下大局为重,那朕就只好清理门户了。”
    平若长叹一口气:“如此就要打仗了。严将军,您是太宰,掌握中外军事,该怎么打不知道胸中有没有想法?”
    严望冷淡地说:“不必打。”
    平若和崔璨一愣,彼此互望一眼,平宸更是听了一喜,问道:“不必打?不战屈人之兵?严将军,你有什么办法?”
    严望一直到这是才抬起头来。他双耳被平宗割去,头上笼冠没有了耳朵的支撑,整个扣在脑袋上,帽沿一直压倒了额头中间,低着头的时候尚不觉有异,抬起头便觉得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滑稽。但平若和崔璨都不敢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严望说:“四镇夺取河西牧场是受了晋王之命,只要找到晋王,由他命四镇吐出河西牧场就是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平宸十分失望,苦笑道:“找晋王都找了几个月了,派出去那么多人不是都没了消息吗?”
    “有消息了。”严望在说下去之前,不经意地抬起眼瞟了平若一下。平若心头突地一跳,面上仍不动声色,静静等着他说下去。严望道:“有可靠的消息称,晋王现在已经到了漠北阿斡尔草原,正在暗中集结残部,联络漠北丁零。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夺回龙城。”
    平宸听了一呆,问平若:“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平若连忙起身谢罪:“臣这也是头一次听说,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他说的诚惶诚恐,平宸不疑有他,又去问:“那将军想好了应对之策没有?”
    “不急。”严望说话始终言简意赅,“漠北丁零部会支持晋王,他要想反攻,还得靠他自己的那些老底子。”
    “老底子?你是指贺布军?”
    “不止。”严望终于说道了自己想要说的话题上:“他的亲信固然是贺布军,但真正的家底却在诸镇。当初晋王败逃,曾传话给诸镇,命他们尊奉朝廷之命,不得与朝廷作对,这才有了这几个月边镇的安宁。”
    “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严望冷笑了一下:“可如果晋王重新出来,陛下觉得边镇听谁的?”
    平宸面上变色:“边镇若反了,朕还拿什么去跟柔然人谈判?”他突然发怒,“你们一直说收诸镇兵权,说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的局面,到底是谁办事不力,是谁在敷衍朕?”
    提出派遣督军约束诸镇的是崔璨,他自然不能躲在一边不出声,听见平宸这样问,连忙道:“是臣的责任。派遣督军之事是臣的提议,如今进展缓慢,是臣办事不力。”
    平宸当然知道督军皆由太宰府选派,只是此时严望不出头,他便无法去追问,只得冲着崔璨发脾气:“崔相也是年富力强的少年宰相,朕觉得你与朕这少年天子本应相得益彰,怎么做事却如此拖泥带水,暮气苍苍?”
    平若皱起眉头,正想替崔璨说话,严望却当先开了口:“此事也不是崔相的错。晋王势力在军中盘根错节,哪里是几个督军能够约束得了的。就说昭明吧,别说督军了,他们扣着南朝使者那么久,朝廷三番五次地下公函命他们将南朝使者送到龙城来,都被他们推三阻四地拖延着,结果督军一到昭明,南朝使者就脱逃过江了,这种巧合谁会相信?”
    这些事情平宸已经得到了汇报,当时也大发了一顿脾气,无可奈何也就没有了下文。如今听严望的意思,竟是在指控昭明镇有意抗旨,不禁怔了怔问:“严将军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就是要对诸镇换血。将那些对朝廷阳奉阴违心向晋王的守将全部换掉。”他冷笑了一下,继续说:“臣自身就是边镇出身,这里面的门道太多,想用圣恩浩荡去感化那群拥兵自重的边镇守将是白费功夫,非得给他们些厉害瞧瞧才行。”
    平宸对严望一直想收束边镇兵权的心思十分明白,顺势问道:“全都换掉?这么大的动作只怕会引起不满。”
    “所以要杀鸡儆猴。”严望冷冷地说,“昭明骑兵统领尧允就是一个现成的鸡,拿他开刀,让旁人明白朝廷对付这些心怀不轨的外臣是绝不手软的。”
    几人在殿中一直商议到了酉时这才出来。因宫中下钥,崔璨没有腰牌出不去,走出延庆殿正在踌躇,平若来到他身边笑道:“崔相,我与你一起走。”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腰牌:“改日要跟陛下说一声,崔相经常进宫议政,没有腰牌不方便。”
    崔璨连忙敬谢不敏:“多谢平中书,只是朝廷制度只有宗室重臣才能配腰牌出入宫禁,我来的时候不多,像今日要熬到这个时间的时候更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平若知道他想来行事谨慎不远授人以柄,平日又有意与宗室拉开距离,避免给人亲近宗室的印象,今日肯于自己深夜出宫已经很难得了,便也不强求。笑了笑,将腰牌收起来,一路走,一路问:“今日陛下提起对柔然的策略,崔相似乎不是很赞同?”
    崔璨叹了口气:“河西牧场关系到百年大业,晋王好不容易才夺回来,岂能再与虎谋皮?陛下对柔然人有些太过一厢情愿了。”他性格纯直,并不觉得对平若说这些话不妥当,即便当着平宸的面,如果不是平若拦着,这怕也仍然是要这样说的。
    平若知道他的性情,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想了想道:“陛下对天下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像晋王,对武功没有兴趣,一心想做个以文治传世的圣君。崔相心中的话都有道理,但是跟陛下说不通。”
    “那怎么办?”崔璨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也察觉到平若的立场与自己更接近,猜到他今日借着同行之机,定然有话要对自己说,索性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好办法么,只有一个字,拖。”
    崔璨一怔,苦笑:“能拖也是好的,只是怎么拖?鹄望不会在路上耽搁,始终是会来的,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鹄望固然不好拖,柔然可汗却好拖。”
    崔璨眼睛一亮:“对,河西牧场这么大的事,跟俟斤谈不如跟可汗谈。听说柔然可汗也是个野心勃勃的雄主,如果能让柔然可汗来跟陛下谈,只怕这事儿就谈不成了。陛下那些一厢情愿,见到可汗也就能全部打消了。”他说完随即发愁:“只是谁能请得动柔然可汗这尊大佛呢?”
    平若笑道:“有一个人大概会有办法。”
    崔璨怔了怔:“谁这么大本事,连柔然可汗都会听他的话?”
    “听不听他的我不知道,总之这事儿你找他没错。”
    崔璨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不管行不行,我上门去见见再说。”
    平若此时才微笑地说出那个名字:“我七叔秦王平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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