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219章 同饮万里雪尽时(二)

    叶初雪愣了一下:“汉人?那他现在……现在还在北方吗?”
    “应该在南方。”平安的笑容中有一种苦涩的东西,令叶初雪不忍再追问下去。不料沉默了片刻之后,平安却突然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倪政的人没有?”
    叶初雪愣了愣,脱口而出:“阿延的父亲是倪政?”
    南北两朝隔江而治,彼此敌对多年,民间却一直有私下商贸往来,两边官方对此都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叶初雪本以为阿延的父亲或许是行走长江两岸的商贩,或者由南边逃王北方的士族,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倪政。
    平安只听她的反应就已经猜到,笑了一下说:“你果然知道此人。”
    “那是自然。”叶初雪站起来,看了眼那边带着阿延玩得高兴的平宗,问道:“有没有地方说话?”
    平安却一时犹豫了,低头思量许久不肯开口。叶初雪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你哥哥在凤都也有不少眼线,你若是有心只怕早就知道他的现状了,是我多事了。”
    “不,不是……”平安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我从来没问过他,我怕知道了会……”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怅然望着不远处在舅父怀中笑得开怀的儿子,“当初我们说好永不相见,再不通消息。当日他离开时也并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身孕,我……”她苦笑了一下:“就这样吧,就这样挺好的。”
    叶初雪心头微微一动,似乎对她那种难以言说又无法忘怀的酸楚感同身受,但她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话说来疏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延终于放过了舅父,满意地从天都马上下来,意犹未尽地问:“舅,我可不可以骑天都马去玩?”
    平宗一把把他抱起来:“明天,明天带你到湖边玩去。”他把阿延高高地抛起来,又稳稳地接住,逗得阿延激动地尖声大笑。
    平安在一旁艳羡地看着,突然对叶初雪说:“你看他多喜欢小孩啊,快给他生一个吧。”
    叶初雪倒是有些不解了,“他自己不还有两个儿子吗?倒是没见他这样疼爱过。”当初在晋王府偶尔也会见到平节平芒兄弟,那两个孩子被教导得如同汉人士族的子弟,从小四书五经地背着,见到平宗规规矩矩,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每次总是要被考问功课。叶初雪原以为父子之间就该如此相处,如今见了平宗与阿延的关系才赫然惊觉平宗对自己儿子的冷淡。
    “你不明白么?”平安对她这个问题像是十分意外:“他府中那些夫人都来自八大部族,一举一动都有各部的人盯着。他必须于其中维持平衡,若是敢与哪个儿子这样亲蜜,只怕当夜便会有其他诸部的人在晋王府外活动了。”平安叹了口气,若有深意地说:“所以他才对阿若那么看重,因为是世子,怎么关心都不为过。”
    “是吗?”叶初雪叹了口气:“真可惜。”
    “可惜?”
    叶初雪一惊,连忙掩饰,“哦,我是说他们父子之间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难怪他每次提起阿若都那样痛心。”她怕平安再问下去,说完便向平宗走去。
    平宗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身向她伸手:“来,见见阿延。”
    阿延个头比同龄其他的孩子都要矮一些,抬着头好奇地看着叶初雪:“你就是叶娘子吗?”
    叶初雪过去抚了抚他的头:“是啊。”
    阿延眼中尽是渴慕:“阿娘说你是南方人,真的吗?”他过去抱住叶初雪的腿:“你能带我去南方吗?我想到南方去。”
    叶初雪略微惊讶地抬腿向平宗望去,见他也十分意外,便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想去南方啊?”
    “因为……”阿延有些赧然:“他们都说我是南方人,嫌我个子不高不会打架。”
    叶初雪失笑:“原来是这样……”
    平宗也松了口气,过来拉起阿延的手:“舅教你打架,个子高不高不是问题。”
    阿延对叶初雪有种天然的亲近,拉着她不肯放手。叶初雪微笑着将他从平宗手中解救出来:“你可以叫我嬢嬢,在南方小孩子都这么叫。”
    阿延便高兴地大喊了一声:“叶嬢嬢!”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倒是让叶初雪有些意外。她在凤都时经常去看小皇帝,但那都是在森严的宫规下彼此问礼对答,甚至连手都不曾牵过,如此被一个小孩子依赖喜爱还是第一次。她起初有些失措,很快便适应了过来,也顺势将阿延搂在怀中,笑道:“真是个好孩子。”
    平安在一旁看着,长长叹息了一声。
    因为天色已经不早,平安传下话去,各部要见晋王都等到明日,今夜只是简单的吃过东西之后便安排他们就寝。
    平安给他们安排了一座大帐,规制与自己的相同,是整个营地里最华丽舒适的。平宗终于应付完了勒古带着的一群护卫的斗酒,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大帐,一进来就将靴子脱掉,倒在火盆旁的大红氍毹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叶初雪刚刚换了身干净的衣物,见他这样过来嘲笑道:“喝多了吧?连站都站不稳了?”
    平宗嘿嘿笑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脚腕用力一拽,叶初雪惊叫着摔倒,堪堪跌入他的怀中。“来陪我躺一会儿。”
    “你还不擦洗更衣?一会儿水凉了。”
    平宗摊开手:“你帮我擦洗。”
    叶初雪斜睨着他冷笑:“你都到了这里还差服侍的人吗?”
    平宗哈哈笑起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我给你擦洗。”
    “不用不用。”她奋力从他的肢体间挣扎出来:“我擦洗过来。”
    平宗把想要逃走的叶初雪牢牢拽回来锁在臂间,长长叹息:“叶初雪,我终于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他的鼻息落在叶初雪的额头上,让她瞬间安静了下来,乖顺地躺在他的怀抱中,半晌轻声问道:“就像回家了?”
    “可不是!”他懒洋洋地去拉扯她的衣带:“从十八岁离开,到如今也十三年了。”
    叶初雪有些迷惑:“你不是贺布部么?为什么在漠北丁零的地盘长大?”
    “因为我阿娘。”平宗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一点点轻轻地啃噬她的皮肤,嗅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体香,一边说:“我阿爹本是漠南贺布部首领的长子,被庶出的兄弟害死,我阿娘的故乡就在阿斡尔草原,她在我舅父外公的帮助下带着刚两岁的我和肚子里的安安一起逃回娘家。后来我奉召从军,立下战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回贺布部讨回了我阿爹的公道。这件事情上,贺兰部帮了我很大的忙,当初我远在漠北,他们也选择将频螺嫁给我而非我那些堂兄弟们。”
    他说到这里低头去看,只见叶初雪整专注地听他说话,便笑道:“怎么,觉得无趣?”
    她摇了摇头:“手足相残,彼此仇杀,真是万世不易啊。”
    平宗点头:“草原上这样的事情尤其多,叶初雪,你们南方人总说我们丁零人不开化,不受教化,便多是由此而来。”
    “但实际上哪里都差不多。”她清淡地笑了笑:“南方也有这样的仇杀争夺,只不过人心更曲折不可测。”她不愿意在这样的话题上再继续下去,转而问道:“你从来没说过那个让平安伤心的人居然是倪政。”
    平宗有些惊奇:“你也知道他?”
    “当然。”她将自己的衣带从平宗手中夺回来系好,“我帮你擦洗,你跟我说说他们的事情好不好?”
    平宗哪里有不答应的,立即跳起来把自己脱得精光笑道:“最好不过。”
    叶初雪故意不去看他,拉着他来到水桶旁,打湿了布巾为他擦背,一边说道:“倪政曾任落霞关的水军都尉,我阿爹十分看重他。只是后来他突然失踪了,有人说他叛国投敌去了龙城,我阿爹还不信,莫非是真的?”
    平宗算了算时间,也不禁笑道:“对了,你们在落霞关的时候他也在。”他叹了口气,那时候的落霞关与现在不一样。”
    当年丁零人南下势如破竹,连取南朝多个州郡,却在落霞关被迫止步,除了当日还是清河王的先帝奋力抗击之外,还因为落霞关外的“天阵”起了作用。据说天阵是在武侯八阵图的基础上演化发展而来,北方骑兵陷入阵中便迷失方向被埋伏在里面的南军打得人仰马翻。从此之后北方南侵的脚步就被阻挡在了落霞关外。
    平宗想了想,说道:“那是至正元年的事。当时我初掌大权,正意气风发,想要完成先帝未竟的事业,做了半年多的准备挥师南下,仍旧被挡在了落霞关外。”
    叶初雪笑起来:“是了,有天阵你们谁都没办法。”她突然醒悟过来:“我知道了!我听说倪政掌握着天阵的阵图,莫非你们把他抓去逼问阵图?”
    平宗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这个……当时我在龙城并不知情,是安安一手操办的。”
    叶初雪哼了一声,“那怎么又变成了他们俩生孩子?”
    平宗叹了口气:“那是的安安和现在不一样。当日她被封长乐郡主,受命统领两千贺布铁卫,行事果决任性。因为我不让她上战场,她便铁了心要做出点事情来让我另眼相待。”
    “她把倪政抓走了?”
    “当时她发动奇袭的消息传到龙城,连我都吃了一惊,天阵是北军三朝不能攻破的天堑,她怎么就那么大胆?后来才知道她是专冲着倪政而去的。”平宗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当年的她太过任性,而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
    叶初雪被他吊起了胃口,追问:“她做什么了?”
    “当时正巧倪政的妻子带着儿子去军中探望,倪政事先察觉到有人袭营让手下将家人送走,不料安安当时派人劫道,他家人所乘的车跌落了山崖。”
    叶初雪吃了一惊:“啊?都死了吗?”
    平宗点头:“都死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