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185章 徒向君前作歌舞(三)

    平若从宫里出来,解了腰间的木牌递给值守在宫门内侍,命他们将自己的马牵来,不料过了片刻却过来一辆马车。内侍说是晋王府派人来接,怕他劳累,所以用马车换了马。平若略怔了一下,但见那马车的确是自己家的,也不疑有他,便上了车。
    马车慢悠悠地走了不多一会儿,却停下来。平若大半日没有吃过东西,正饿得心浮气躁,便喝问道:“怎么不走了?”
    忽然车帘一掀,有人迈步进来,冲他笑道:“想跟世子商量些事情,耽误世子一点时间,世子别介意。”
    平若先是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闯进来的是个男装女子时,才略松了口气,皱眉喝问:“你是什么人?”疑问接连涌出,不等回答又问:“你为什么能上王府的车?你就一个人吗?同伙在哪里?”
    正问着,只觉车身一晃,又开始走动起来,便也明白了:“车夫也是你的人?”对方不答,只是微微笑着看他。平若只觉这举止太过古怪,蹙眉问:“为什么不回答?”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颇学了几分你父王的气度举止呢。”
    “你见过我父王?你到底是谁?”平若再仔细打量她,只见这女子明眸皓齿,珍珠色的肤光胜雪,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有种年轻女子特有的俏皮,目光却深沉若水,几乎看不见底。
    一丝记忆从平若脑中闪过,“等等!我见过你!”他努力回忆。当日在晋王府的厅事前当着全龙城的勋贵面,他父王要将他仗毙。他已经被打得快要失去知觉,六神无主,神志恍惚。事后却总隐约记得,似乎有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好像天女从天而降,从他身边走过时,腰畔环佩叮当的响声彷如天音佛乐,无比美妙。
    “我见过你!”记忆清晰起来,他愈发笃定,“你就是那日出现在厅事前的那人。你救了我!”平若说完并不罢休,低头继续回忆:“我问过母亲,你是那个叶娘子的人?”
    “哎哟,小郎君还真是聪敏,不但记性好,还一下子就能想透好多事情,没错,我就是晗辛。那你再猜猜我找你什么事儿?”
    平若也是少年心性,听她这样说,也不禁起了好胜之心,努力将脑中所知关于她和叶娘子的消息过了一遍,说:“你是来找我打听你主人的下落吗?”
    晗辛微微一笑:“你肯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平若眉毛一动,几乎就要反驳,随即意识到差点儿上当,摇摇头道:“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他们的下落也不会告诉你。”
    晗辛点头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可见他们还活着。”
    平若一怔,只见对面的女子冲自己得意地挤了挤眼,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晋王好歹是你父王,他如果死了,显然你不会这么平静,要不然大喜,要不然大悲,总之不会这样。”
    平若想想也有道理,问:“那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晗辛笑道:“没有别的大事儿,只是想请你跟我走一趟,我得向你借样东西。”
    “借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我亲自跟你走一趟。”话说到这个地步,平若在戒备之外,已经全然是好奇。这女子说话行事与他平日所见那些女人全然不同,倒像是幼年时的玩伴,一举一动都令他急切想知道下一步究竟会面临什么。
    晗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生怕他听不明白似的格外清晰地回答:“你的脸。”
    “我的脸?“平若一怔,随即想明白了:“这果然需要我本人相随。想来死人的脸你也不好用。”
    “小郎君真是知情识趣。”晗辛抚手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
    平若静静地看透了她的神情,问:“那么,你是要出城呢?还是要探监呢?龙城最近并未戒严,出入虽然查得严些你却不在抓捕名单上,那么就是要探监了?”
    这几句话倒让晗辛真正刮目相看了,“难道除了探监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劳动你这尊驾吗?”
    平若终于放下心来,笑声也就格外清朗:“你连晋王府都能随意出入,除了戒备森严的监牢,怕也没有别的地方拦得住你了。”见她一脸震惊,趁胜追击:“怎么样,可以说说到底是要去见谁了吧?”
    晗辛侧目瞧着他,突然冷笑道:“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妨继续猜猜,看我找你是要去见谁。”
    “这我可就猜不出来了。龙城现在这么乱,大理寺,宗正寺,龙城卫,禁军营,各大关防处到处都关满了人,我这张脸又太好用,哪里都能通行,你好歹给我个提示。”
    晗辛咬着嘴唇瞪着他,忽而淡淡道:“你也不用诳我,到了你自然知道。现在告诉了你,你若趁机泄露出去,岂不是坏我大事。你放心,我要见这人,你也熟得很。”
    说话间马车又停了下来。平若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又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不禁更加好奇起来。
    只听外面有人敲了敲车身,晗辛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平若的腰后,低声道:“得罪了,你这么机灵,我还是要小心点儿才成。”
    平若也不反抗,随着她下了车,抬头一看亲王府的门楣上的牌匾,便全都明白了,舒了口气叹道:“原来是他!”
    晗辛的匕首在他的玉带上敲了敲,“走吧。”
    平若笑道:“秦王府我熟得很,我给你带路。”
    “用不着,我比你还熟。”晗辛淡淡地给了他一个钉子,推着他上了台阶。
    自龙城城破后,平若早于平宸先期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将落入玉门军手中的平衍提出来关入他府中的私牢。平若另外调了禁军来看守亲王府,府中的诸般人等就地关押,却没有另行审问下狱。云龙际会之际,平若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在这里守卫的禁军自然认得平若,很快便有人出来带着他们前往私牢。
    平若被晗辛挟持着,竟也面无异色,一边走一边轻声地问:“你跟七叔什么关系?你说对这府中比我还熟悉,可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
    刚才的话一说出口晗辛就后悔了,果然被他抓住了话头不停盘问。她懊恼之余,对他的问题,晗辛一概不答。
    平若见她不吭声,也就不再追问,自顾自地说:“七叔比我大几岁,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跟我比跟父王还要亲密。”
    晗辛淡淡地说:“他对你父王忠心不二,跟你不一样。”
    “一样的。”平若也不恼,静静地说:“我们是一样的人,认准了一个主君便会不遗余力地去效忠。可惜的是我的主君跟他的主君不是一个人。但这又不是我的错,陛下是天子,我父王却是个臣子。当初,是他要我去追随陛下的。”
    “那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你去追随。”
    “你又怎么知道陛下不值得呢?”平若轻声笑了一下,“做人臣子,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我七叔那样,一辈子忠贞不二,事君以诚;一种是我父王那样,雄才大略,匡扶社稷,底定乾坤,执掌权柄。你不会以为只有我父王能做到这样吧?”
    晗辛被他的话惊呆,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走路,直到平若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等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仍将匕首抵在他的腰间,沉声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转告给七叔啊。”他说的理所当然,就像是她问了个傻问题。“父王如何信任七叔,我便能如何信任。你帮我问问七叔,肯不肯像帮父王那样帮我。”
    “他若肯,你就放他出来?”晗辛眼中一亮,终于猜透了他的用意。
    “那是自然。”
    “若是他不肯呢?”
    两人来到了私牢的门外,平若停住脚步,望着前面被铁链缠绕锁定的牢门:“若是不愿意,你就告诉他,我父王现在在漠北穹山脚下。想必开春就会到阿斡尔草原去。他若肯去,我也可以送他去。”
    晗辛真正惊讶了:“为什么?秦王去了,你父王如虎添翼,你们在龙城可就睡不稳觉了。”
    平若笑起来:“现在父王生死不知,我们又何曾有一天安稳觉睡?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父王若要做有翼之虎,对龙城百姓来说是好事儿。”他从晗辛手中接过匕首,掂了掂,笑道:“这还是七叔的匕首呢,都交到你手里了,果然我把这话交代给你是没错的。去吧。替我向七叔问好。”
    晗辛此时方觉这少年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深沉复杂得多。她在江北闯荡这些年,风霜雨雪什么事情都见过,却极少有人会令她生出由衷的敬畏来,这少年是除了叶初雪之外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晗辛向少年躬身行礼,不再多言,转身向私牢深处走去。
    因为有平若的吩咐,一路上守备私牢的狱卒都不敢怠慢,为她擎着火把引路,一路向里而去。
    私牢健在王府地下,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直向下,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周围墙壁和脚下的地都泛出潮气来,才终于到了尽头。这里只有一间牢房,宽大干净,地上铺着干草可以抵御潮湿的寒气。
    私牢四壁上都插着火把,晗辛一眼就能看见那人躺在干草堆上,背对着外面。
    他们一路行来,经过四道门,每一道门都要解开铁链,声响在甬道和地牢中回响,他早就该听到动静。然而晗辛却看不见他有一点儿回应,心中不由自主地揪紧,向领她进来的狱卒道:“麻烦你开门,我进去瞧瞧。”
    狱卒有些犹豫,但想到是平若亲自带她进来,自然也就不敢再多事,打开牢门,让晗辛进去。
    平衍一身青衣,一直安静地躺着,像是一尊青色的石雕,连衣服的褶皱都没有一丝波动。
    晗辛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道:“喂,你还好吗?”
    他毫无回应,身体又冷又硬。晗辛察觉到手下肌肉异常的僵直,心一沉到底,连忙将他扳过来。
    火光映在平衍的脸上,浓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和鼻子里流出来,划过在苍白的脸庞,显得异常惊悚可怕。
    晗辛怔了怔,无可抑制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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