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183章 徒向君前作歌舞(一)

    平若从毗卢院出来,见宫中内侍正在外面等候,便问:“是陛下找我吗?”
    那内侍叫高悦,是高贤的义子,原本在晋王府中就是贴身服侍平若的。平宸重回龙城后,心怀旧怨,将当日他被拘禁时曾无礼与他的内侍处理了一大批,宫中便少了信得过又得用的人。高贤便将高悦提进宫去。平宸念着他与平若的关系,便也准了。
    高悦在晋王府是混熟的人,来了也不拘束,听说平若在毗卢院中侍奉王妃,便在外面等待。王妃院子中的四尊菩萨已成了龙城上下的谈资。有人说贺兰王妃就是每日向这些菩萨发心许愿,才换得世子从这样的大难中逃出生天,如今居然衣锦还乡,想来一定是菩萨无比灵验。
    高悦以前在晋王府时未曾有机会好好礼佛,此时因要等待,索性恭恭敬敬地给每一尊菩萨都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全都拜完站起来,刚巧平若从里面出来。
    见平若询问,高悦连忙回道:“陛下问王妃的病情如何了,听说殿下日日侍奉探望,他也十分挂心。陛下说,有什么需要的,吃的用的,尽管从宫中內库取,不需去问他。”
    平若皱眉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高悦一怔,心中打鼓,硬着头皮道:“殿下。”
    平若摇头:“我只是晋王世子,既没有王爵在身,便不可以这样称呼,明白吗?”
    高悦仗着与平若熟识,嘻嘻笑道:“道理是这样,可人人都知道陛下马上就会下旨命您承袭晋王爵位,叫您殿下是迟早的事儿。何况,如今这府里,还有朝中,都将您当做主心骨,只是一个世子的名号,多不威风啊?”
    “我要什么威风?”平若噗嗤一声笑了,敲了他脑袋一下,说:“你给我记住,我一日不封王,便不可叫殿下。若连这点儿规矩都不能守,你能指望旁人如何守规矩论尊卑呢?何况……”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扭头看看一脸懵懂的高悦,叹了口气,摇摇头往外走。何况什么,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平若重新回到龙城忙了五六日之后才抽出时间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有家中仆役在门口张望,说是王妃命他们时时在这里等候,一旦见到他便立即引他去见。
    进了毗卢院才发现王妃卧病在床,竟然已经许多天。下人告诉平若,自当初他与平宸逃脱之后,王妃便一直被软禁在毗卢院中,至元日之后身染沉疴也无人过问,至今已经有十几天了。
    平若心中又愧又悔,连忙命人延医诊治,一连折腾了三四日才算是将王妃从昏迷中唤醒过来。平若舒了一口气之余,这才有空审视王府。
    昔日盛极一时的晋王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如此冷清寥落。平日在府中值守的贺布铁卫都随同晋王出征,在府中绝了迹。下人仆役跑了十几个,晋王的姬妾们也莫名少了好几个。平若将随他回到龙城的管家贺兰越仍旧叫回来执掌家务,嘱他清点府中人口,关闭空置的庭院,将人员重新安置。自己则每日都到毗卢院中侍奉伺候。
    王妃每日昏睡沉沉,平若手头太多事情要处置,往往等不到她苏醒便要离开。他心中自是遗憾,深觉都是因为自己才令母亲受了这样多的委屈,竟至于一病不起成了这个样子,因此在王妃身边少有的乖顺。
    今日却难得遇见王妃醒来,平若与母亲密密地说了几句话后,终究还是不得不告辞。一出门便遇见了高悦。
    虽然知道高悦此来就是催促自己进宫去见平宸,平若却还是犹豫了一下。他临出来之前,王妃突然拉着他的手,让他无论如何去佛堂瞧瞧,若是酒缸还在,务必毁掉。平若不明所以,但不忍母亲担忧,又见问不出实情来,只得答应了。
    他让高悦再等等,自己找来贺兰越一同去佛堂查看。
    当初一回府就听说一场大火将佛堂烧毁。直到亲自看见才赫然发现当初那场大火十分惨烈,整个佛堂的主梁被烧毁,堂宇坍塌,已经变成一堆废墟。
    “怎么会烧成这样?”平若绕过瓦砾往里走,一边问贺兰越。
    起火时贺兰越也已经不在府中。但他毕竟主持王府十多年,人脉威望都在,这又是件大事,他一回来就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还是那个女人惹的祸。”
    平若停下脚步,满面疑惑:“那个女人?哪个?”
    “就是将世子救出去的那个叶娘子。”
    “是她放火烧了佛堂?为什么?”平若对这个救了自己两次的女人并没有恶感,只是觉得这女人神秘莫测,难以琢磨。
    “倒不是她放的火。”贺兰越叹了口气:“若是她倒也好了。当日世子逃走后,殿下知道她是主谋,便将她囚禁在这里。”
    平若惊讶:“在这里?”
    “是。佛堂里有一间密室。殿下将她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平若拧起眉来。如此奇特的惩罚并不符合父亲的为人,当初那件事情一定让父亲极端愤怒。他心头沉了沉,问:“你说火不是她放的,莫非是有人要烧死她?”
    “正是。”
    平若叹了口气,“是了,听说她后来随父王出征,还引发了贺布军的哗变。”他摇了摇头,“真是红颜祸水。”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近佛堂里。密室被跌下来的大梁摧毁,连门都进不去。佛堂里四壁皆被烧得乌黑,佛龛里的菩萨像也烧得面目全非。倒是有一股酒味隐隐约约,缭绕不去。
    平若抽了抽鼻子,问:“怎么有酒?”
    “就是因为有酒,火势才起得猛,差点儿就救不出来了。”贺兰越对当初的情形也不甚了解,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
    平若往前又走了两步,试图找路靠近密室,忽听贺兰越喊了一声:“世子小心……”他连忙后退,几片瓦砾从头顶砸落,将将落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平若心中微微惊了惊。好在这几个月他又是造反又是挨杖刑,又是逃命又是打仗,经历多了也就养出了些见识,尚不至于惊恐失色,只是皱眉观察了一下,知道是无论如何进不去了,这才叹了口气道:“那就出去吧,这里还是太危险。”
    从佛堂出来,眼看天色将暮,而高悦正伸长脖子在湖边张望,平若也不好再拖宕,只得吩咐贺兰越尽快找人将佛堂清理干净,好规划重修。贺兰越答应着去了,走了没两步又被平若叫住。
    平若问:“那里面酒缸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贺兰越茫然摇头:“倒是听说叶娘子嗜酒,被关在这里时,殿下命人送了两大缸酒来,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平若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特特嘱咐要将酒缸毁去。他想了想,嘱咐贺兰越:“清理佛堂时,将所有酒缸的碎片都妥善封存起来,除了我和王妃,不要给别人看。”
    贺兰越经验丰富,听他这样说知道定然有不可对人说的隐情,也不多问,只是答应下来。
    平若这才随着高悦进了宫。
    平宸重回龙城后疑心日重,将宫禁严了又严,即便是平若从外面进来,也要层层盘查,核对鱼牌身份,等到好容易来到延庆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延庆殿里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一直传到了门外廊下。
    平若在门口脱鞋,见有一双军靴立在一旁,微微蹙了蹙眉头,问:“是谁来了?”
    高悦笑嘻嘻地说:“还能是谁,严望严将军呗。他这几日,夜夜都宿在这边,下面人都管他叫男椒房嘞。”
    椒房是北朝后宫嫔妃的一种,属皇帝内眷,位在皇后和四夫人之下,却通常是皇帝宠妃才能得此封号。平宸尚未正式册封皇后,重回龙城后,倒是有大臣们上表商议请速立皇后,只是龙城百废待兴,诸事繁杂,根本还没有轮到立后之事。倒是有好事之人向平宸进了几个御女,也不曾听说他封赏了谁。
    平若听高悦这样说,登时沉下脸来,低声训斥:“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么?你当这还是在王府中?你若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掉脑袋。”
    高悦被他一顿训斥,登时不敢再说什么,低眉顺目地碎步在前面引路,将他带入殿中。
    殿中一班乐府伎人正在奏乐,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子随乐起舞。他们奏得是南音,丝竹婉靡,清丽缠绵,那两个舞女的舞姿也如同蒲苇临水,纤秾飘逸,与北朝健朗开阔的舞蹈大异其趣。
    平宸历来喜欢江南舞乐,延庆殿之变前,便拉着平若每日跑到乐府去学箜篌排箫,有时也会找几个伎人为他表演歌舞。只是当日慑于崔晏的教导与平宗的约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略听几曲聊慰倾慕而已。如今再没人能管束他,自然沉浸其中,要享受个痛快。
    平宸兴致很高,一边喝着酒一边在腿上轻轻打着拍子,见平若进来,忙冲他招手,叫他到身边来坐。严望见到平若,也连忙起身向平若行礼。
    严望已经是太宰大将军,虽然身上没有王爵,官职地位却比平若高,他这样多礼,让平若十分不安,连忙回礼。倒是平宸似乎并不在意,目光冷冷从二人身上扫过,再抬起头时仍然一片笑意:“阿若怎么用了这许多时候才来?王妃的病情如何了?”
    “已经大好了。”平若在外人面前一贯严守与平宸的君臣之礼,见平宸问,便起身回答。
    平宸笑道:“你不要一起一坐的,到闹得朕不敢问话了。”
    平若连忙道:“不敢,不敢。”他口中虽称不敢,却依旧一丝不苟地站着,一言不发。
    平宸便也不吭声,安心看着舞姬起舞。
    严望似乎对这两人的奇怪对峙并不感兴趣,目光一刻不曾离开那两个舞姬,直到一曲结束,才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谢陛下赐酒,臣该回去了。”
    平宸点了点头,说:“你两个时辰后再来吧。”
    平若一怔,眼看着严望面不改色地行礼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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