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141章 金鼓惊破征人梦(三)

    大队人马的开拔比平宗说的还要早了一个时辰。他刻意将叶初雪和大队之间拉开距离,防范于未然。叶初雪收拾好从毡帐里出来的时候,营地空荡荡只有她所身处的这一座毡帐还在,周围只剩下一片泥泞的空地,可低低悬在天边的月亮。
    “叶娘子,咱们走吧。”楚勒牵着那匹叶初雪之前骑的牝马过来,帮她上了马,“将军吩咐,天亮之前必须要通过雪狼隘口。”
    “他……人呢?”叶初雪知道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但话就堵在嗓子眼,不说出来就难受得上不来气。
    “将军带着队伍先走了。从雪狼隘口到金耳湖,寻常人要走两天,我们贺布铁骑只用一天就够了。咱们不着急,慢慢走,等到金耳湖的时候,金都草原已经是贺布部的牧场了。”
    楚勒其实比焉赉要健谈,只是常年跟在平宗身边已经学会了多看少说,也只有此时陪伴在叶初雪身边的时候,才能多说几句。
    “楚勒将军……”叶初雪想了想,还是说:“你别管我了,去保护晋王吧。我这里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呢,”楚勒笑了起来,“你若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将军定然不顾一切地回来找你,万一是战事正紧的时候只怕就要坏了大事。我陪在这里,至少他能安心杀敌。”
    “因为我没了上战场的机会,你就不埋怨我吗?”
    “我的任务是保护晋王,从来也没有太多上战场的机会。而现在既然叶娘子身上牵着将军的安危,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叶初雪知道再说不动,也就不再有异议。
    楚勒身边还带着二十个人,随着两人一路缓缓穿过雪狼隘口向金都草原进发。一路上到处都是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马蹄将雪地踩得稀烂,却不见任何人的脚印,叶初雪疑惑不已,问楚勒:“难道他们从来不休息吗?”
    “丁零男儿从会吃饭开始就骑在马背上。我们可以在马背上吃在马背上睡,若是有幸死在马背上便一生无憾了。”楚勒说着,突然指着前方道:“你看,有人过来了。”
    一行人停了下来,待到那人跑近,楚勒松了口气,笑道:“是将军身边的人,想来是来传话的。”叶初雪也认出来那人就是葛洛。知道因为楚勒被调来保护自己,葛洛便担负起了贺布铁卫护卫晋王的职责。
    葛洛来到近前,见到叶初雪自然有些讪讪的。叶初雪恍若不察,只是问:“是晋王有吩咐吗?”
    “是。”葛洛态度恭敬:“将军让叶娘子不要再向前行,在原地等候。”
    叶初雪皱起眉头:“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贺兰军出来迎战,双方已经交上手了。”
    楚勒微微一惊,问道:是骑兵还是步兵?”
    葛洛也是满心疑惑:“是骑兵。”
    叶初雪也就立即明白他们的神色为什么如此古怪了,问道:“谁的骑兵?贺兰部不应该再有骑兵了,多少人,眼下战况怎么样?”
    楚勒拉住她轻声劝道:“叶娘子你别急,有新的战况会将军会随时通报的。”
    叶初雪也立即反应过来,她身为女子过问战况只怕又要犯了军中的忌讳,只得住口。葛洛因身上还有职责不敢久留,话送到了便告辞,只剩下叶初雪和楚勒等人在原地等候消息。楚勒便将叶初雪从马上扶下来,就地休整。
    叶初雪这几日食欲不振,面对楚勒递过来的肉脯浆酪只觉一阵恶心,只得推开了问:“贺兰部的骑兵不是已经都走了吗?哪儿来的马?”
    楚勒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不止是马的问题。他们定然是还有帮手,既然马会比预计的多,怕人也会更多。”
    “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确实太危险了。”叶初雪心头忧虑,望向楚勒:“楚勒将军……”
    楚勒却不等她开口便摇头:“将军有严命,我不会扔下你去前线的。”
    叶初雪见说不通,只好退了一步:“那能不能派人到前面去打听一下情况?这样耳目闭塞地苦等实在太让人揪心了。”
    这倒是与楚勒的想法相合,他便将手下十人编排了一下,每隔半个时辰便派出去一个,自己却守在叶初雪的身边寸步不离。一直到了正午时分,身边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五个,楚勒坚持护卫不能再少,不顾叶初雪的反对,再也不肯派人出去。叶初雪忧急交加,却对他无可奈何。
    楚勒看着她笑了笑:“叶娘子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们贺布铁骑这么多年横行草原,还没遇见过对手。不管对方是谁,在将军手下都讨不到好处去。”
    叶初雪想要看上去不那么焦躁,扯动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笑容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们离战场这样近,却对前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雪原广阔寂静,她努力屏息静听,想要听到哪怕是厮杀呐喊的声音;极目远眺,想要看到哪怕是一点马群驰过卷起的雪尘,但究极目力耳力的极限,却仍然一无所得。
    楚勒在地上铺了一块软皮子,叫叶初雪坐下。她却问:“楚勒,你听见了什么动静没有?”
    楚勒笑起来:“离着二三十里地呢,哪里听得见什么呀。”
    “这么安静,太安静了。”她喃喃地说,愈发心神不宁。
    突然马蹄声从远及近地飞驰过来,叶初雪猛地震了一下,自己却不确定了,转头望向楚勒:“你听,你听。”
    这回楚勒终于不再微笑了,一下子跳起来向远处眺望,沉声说:“来了!”
    来的是派出去的第一个人。他一路飞驰,身上也不知道溅了谁的血,肩膀上一片殷红。看见楚勒和叶初雪立即跳下马来禀报:“大队辰时三刻在前方二十五里左右的地方与贺兰部接战,对方有五千人马,力战不敌迅速败走,焉赉将军带人去追了。属下赶回来通报。”
    楚勒点头:“辛苦,去吃点儿东西吧。”他将这人安顿好,立即再派一人前去打探。
    叶初雪更加担心,“五千人一战就退,这分明是个陷阱。”
    楚勒却依然镇定,笑着安慰她:“放心吧,如果咱们都能判断出来,将军自然也不在话下。”
    叶初雪脸上一阵发热。楚勒话中虽说咱们,其实只是指她。仔细想想,确实如他所说,平宗身经百战,经验远比她丰富得多,也许别的地方她能用心智去较量一番,打仗这种事情上,却实在没有她太多置喙的余地。可是道理虽然明白,真是临事时却又控制不住,忍不住去操她根本够不着的心,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叶初雪自知无趣,讪讪地笑了笑,走到一边去独自站着向前面交战的方向张望。
    她心头跳得沉重,必须要大口地吸气才能略微缓解一些。
    楚勒过来与她并肩站立,递来一个酒囊:“叶娘子你不吃东西,就喝点儿这个吧。”
    叶初雪眼睛亮了一下,道了声谢,接过来仰头喝了几大口。黍米酒极烈,几口下去只觉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坐立不安。“让你看笑话了。”她低头看着脚尖,讷讷地说。
    “你这样牵挂将军,我有什么可笑话的?”楚勒爽朗地笑了起来,“叶娘子是真的在替将军操心啊。”
    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的话中有耐人寻味的意思,令叶初雪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红晕。“我自己先乱了阵脚。”
    “看见叶娘子这样,才能想到当初我们每次出征,家中的女人是如何担忧挂怀,我倒是想等这次仗打完了,向将军请假回老家把我家的接到龙城来。”
    这话中对叶初雪身份的界定已经无比清晰,她心头略微一跳,只觉一股难以言明的苦涩泛了上来,竟是绵绵延延无可断绝。因为害怕只的神情泄露了心中苦涩,只得低下头去,低声笑道:“原来你已经娶妻了,怎么不早接到龙城来?”
    楚勒并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起伏,想着家中娇妻悠然出神:“她舍不得家中那两白头牛啊。龙城虽好,却无处放牧,她便不肯随我来。但夫妻之间,情感越好,就越经不起离别,我是每日都在惦念她,也不知道她如今一个人在家侍奉公婆,顺心不顺心。”说到这里轻声叹了口气,低声唱起歌来。
    叶初雪扭头看着楚勒。此时阳光正好,将他脸上的思慕之情勾勒的得纤毫毕现。她听不懂他唱的歌词内容,那曲调却深情婉转,悠远深长,令人听来,只觉胸口仿佛沃着一团柔软温暖的东西,将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叶初雪突然羡慕起来,这样坦荡的思念和恋慕,她竟是从来不曾有过。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个人在心中牵挂,让他可以在思念的时候向着那个方向怅望歌唱,这样的幸福平凡却珍贵,并不是人人都有幸能够得到。
    楚勒的歌声突然停了下来,想着前方眺望,笑道:“又有消息回来了。”
    第二个人带回来的消息是平宗带着大队跟在焉赉的先锋队后面,果然对方设有埋伏,引着焉赉入围,战事刚起,平宗就已经赶到,与焉赉里外夹击,打破敌军。
    听到好消息叶初雪和楚勒都振奋了起来。楚勒笑道:“看,我就说没事儿吧。”
    后面战报接踵传来:
    平宗率军大破敌军,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金耳湖畔;
    被打散的敌军向山中逃窜。平宗下令在金耳湖驻军休整,准备在夜里与卷土重来的敌军再战。
    黄昏时分两万敌军骑兵从山中袭出,贺布军早有准备,双方展开大战。
    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了。叶初雪知道平宗这边贺布军人数不多,也知道贺布军天下无敌,她心头紧紧绷着,从日落到日出,从日出到正午,一直站在原地向着金耳湖的方向眺望。楚勒怕她夜里着凉,搭起毡帐让她休息,叶初雪只在帐中略坐了片刻,实在无法安坐,便又出来。
    楚勒递过面饼,说:“好歹吃点儿东西,叶娘子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了。”
    叶初雪并不觉得饿,甚至不觉得累。双目炯炯,摇头道:“等有消息了再吃,现在哪里吃得下。”
    终于马蹄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连楚勒都激动了。他飞身上马,对叶初雪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前面迎接一下。”
    叶初雪尚未回过味儿来,没有想通为什么这一次楚勒就要亲自去迎接,直到看清楚由楚勒陪同的那人是谁,才突然跳了起来。
    平宗纵马飞驰,冲着她大力挥手吹起了口哨。
    叶初雪站在毡帐前,不由自主地也挥手相迎。在平宗跳下马的那一瞬间,她脑中突然想到的却是楚勒的妻子,她是不是每次也这样在自家门前挥手迎接得胜归来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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