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77章 堪笑千古等闲心(一)

    焉赉突然出现在叶初雪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叶初雪皱眉看着他,向左挪了一步,焉赉跟着移动,仍旧挡在她面前。叶初雪又向右动,焉赉依然如故。贺兰王妃的毗卢院就在他身后,叶初雪心中一阵发紧,问:“焉赉将军这是要做门神?可惜我也不是什么五精七怪,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焉赉尚未回答,就听平宗在她身后笑着说:“我让他拦着你。”
    叶初雪回头,压下心头的不安,仍旧一派淡然神色,笑道:“殿下找我让人说一声就是了,还要让焉赉将军拦住我,这是在吓唬人吗?”
    平宗向她伸手:“来,我带去去个地方,却不能让别人知道。”
    “什么地方?不好玩的我不去。”叶初雪暗暗心惊,却不能有半分表露出来。
    平宗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面上打了个转,笑起来:“放心,不会把你卖了。跟我来。”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叶初雪的手向外走。
    叶初雪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卖什么药,又不能将自己的不安表露出来。最初的忧虑过了之后,索性沉下心来跟上他的脚步,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
    两人一路朝王府西门行去,周围不时影影绰绰有人影飞快掠过的迹象,叶初雪知道这是楚勒焉赉带着贺布铁卫在暗中保护。于是笑道:“楚勒焉赉今日难得在一起行动啊。”
    平宗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竟然没有吓住她,不禁放声大笑,握紧了她的手加快步伐。
    西门离毗卢院不远。平宗走得虽快,叶初雪好歹也是跟上了。这是王府侧门,只开了一扇单门,门侧有个值夜的小屋子,平日不常开们,想来今日是因为晋王亲自下令才打开。门外备了两匹马,叶初雪一见就愣住:“还要骑马?”
    平宗失笑,“可是忘了,你不会骑马。”
    他翻身上马,顺手就将叶初雪拽上来置于身前,笑道:“做我们丁零人的女人,不会骑马可不成。改日让焉赉教教你。别整天闷在府里跟那群女人混在一起,她们都会骑马,你会么?”
    叶初雪被他数落得无话可说,挣扎道:“那你让我下去,不就是骑马么,有什么了不起,我去骑那匹。”
    “那匹不行,那是牡马,性子烈个子高,你驾驭不了,掉下来会摔伤。改日我给你找一匹温顺的小牝马,你慢慢骑着学。再说今日有事,哪儿容你慢慢走?”说着,平宗一夹马腹,纵身奔了出去。
    平宗带着叶初雪从咸阳坊西边坊门出去,立即就有二十骑贺布铁卫与他们汇合,一行人鲜衣怒马地从龙城坊间大道上飞驰而过。
    这是叶初雪第一次看见龙城坊里的模样。平宗带她来到龙城的时候她因伤重已经昏厥,紧接着就被丢进了宗正寺,再之后她被困在晋王府中,以至于时至今日她在龙城已经生活了两个月,对龙城坊里的印象也只有那一日被平宗拽到天幸坊门口当众羞辱栽赃崔晏的那一次。
    平宗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虽然一路飞驰,却也不忘指点给她看:“这里是金鼎寺,那边是供奉高僧寂空舍利子的太和塔,前面是太庙,左边是皇宫,远处蓝天下的屋顶就是延康殿,以及崔黄明住的天幸坊就在那边,你还在那里住过几日。”
    叶初雪一边听他说,一边极目展望,无奈风大,她几乎睁不开眼,马儿又跑得太快,他指点的楼台寺庙一闪而过,并不能看得太清楚。本来她半路被平宗拉出来,又不知底里,心中纠结着一大块儿心事,全无心情去欣赏龙城景象,但被迎面扑过来的风狠狠摔打了两下,突然觉得精神一振,情绪也高起来。
    眼见着一行人穿街过巷,渐渐往城南而去,周围也越来越荒凉起来,叶初雪忍不住还是要追问:“你要带我去……”她张口要问,不料被冷风灌了满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平宗大笑,说:“不要迎着风说话,晚上肚子疼。”一边说着,将她又往怀中收了收,用自己的裘氅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叶初雪却不甘心这样,腾出一只手来给眼睛拨开一道缝,好奇地向外张望,又不服气地用袖子掩住口鼻,问:“你为什么说话就不会咳嗽?”
    “我还不会说话就会骑马了,你能跟我比吗?”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她固执地追问。
    平宗突然一勒缰绳,慢了下来:“快到了。”
    叶初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一处坊门外有一大片空地,聚集着无数的龙城百姓。中间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刑具,四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捧着宽背刀昂首挺胸站在那里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台子下面男女老幼二三百人被五花大绑地跪着。一个官员正在台上大声宣布着什么,人群不时发出嘈杂喧闹的声音。
    她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处决崔氏一族的刑场。
    “你就带我来看这个?”她诧异地回头瞪视平宗,“你到底还是决定要把这些人都杀了?”
    “你不是挺关心他们的事儿吗?我想着总得给你个交代。”他淡淡地说。
    “我不过是你府中一个侍妾,多了两句嘴,还劳你专门带我跑一趟?我这脸还真能挣面子。”她冷淡地说,留意到平宗身后楚勒焉赉各自带着一队贺布铁卫散开,片刻便淹没在了坊里的树丛人堆中。“既然专门带我来看,干嘛不过去?这儿远,闻不到血腥味。”
    “咦?”平宗低头凑近看了看她的神色,“生气了?还没见过你说气话呢?好听,再说两句。”
    叶初雪警觉起来,他这话过于轻佻,而自己也确实有些喜怒外露,被他毫不费力地察觉。她暗中警醒,在没有平复心情之前,不敢再开口,咬住下唇往高台上望去。
    平宗催动坐骑,缓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从这里可以将高台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却不会引起场中人的注意。天都马高大神骏,若在人群中确实太过显眼。显然平宗并不希望那些人知道自己来了。
    “第一个要斩的是崔晏。”平宗在叶初雪耳边低声说。这令她十分恼怒,她并不需要他来解说,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会不明白。
    果然大理寺的狱卒拎着崔晏从台下上来,将他按在一个略凹下去一个坑的矮凳上。行刑官大声宣布:“罪臣崔晏,按律斩首,时辰已到,饮酒上路。”
    一个萨满婆子浑身上下绑满了银铃窜上台来,手举银铃一边扭动四肢绕着崔晏疾步行走,一边念念有词地手舞足蹈。与此同时,又有十六个长发裸脚的巫女在台下手舞足蹈大声祷祝。一时间场中唱祷之声,法器脆响,哭声,议论声乱成了一片。只有被围在中央等死的崔晏一言不发,安静得像是已经被人杀死过一遍。
    叶初雪看得呆住,禁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们丁零人的习俗,人死前要由巫女送他一程。”
    叶初雪惊讶地回头,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你们立国将近百年,怎么还有这样的陋俗?”
    平宗耐心地解释:“也算不得陋俗,毕竟我们都是丁零人,这样做对死者是安慰。”
    “可是崔晏又不是丁零人。”
    他笑起来:“你真把他当做南方那些熏陶着诗书礼乐长大的士人了么?他送上这个台子的人多了去了,也都一样由这些巫女送上路。”
    叶初雪沉默了片刻,仍旧坚持:“这是在羞辱他。”
    平宗冷笑起来:“以我本族大礼相待,你却觉得是在羞辱?只有你们汉人的礼仪是礼仪,旁人的就都是羞辱?既然如此又怎么落得偏居江南,令青徐世族都为我北朝所用的局面?你们南方人心中的傲气到底是哪儿来的?”
    叶初雪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一下,平宗惊奇起来。这女人从不肯在嘴上吃亏,没见过什么时候被他讽刺了不吭声的。他展目在人群中搜寻,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一闪而过,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叶初雪怕他发现晗辛的踪迹,连忙指着台上问:“看,那些人走了。”
    行刑官一直等那些巫女闹罢退场,才会让让人送上一杯酒来,走到崔晏身边:“罪臣崔晏,饮了这杯御赐的酒,就上路吧。”
    崔晏缓缓抬起头来,因为距离远,叶初雪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却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御赐?天下之主尚在禁锢之中,谁给的酒也敢称御赐?”
    如果不是心情沉重,叶初雪几乎要笑出来,她回头看了看平宗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讥讽:“你看,这不就是你最怕看到的么?好端端变成了擅行废立的权臣。”
    平宗倒是十分平静,淡淡地说:“也没说错。他不过是遗憾自己没做到我这个位置而已。”他见崔晏打翻行刑官手中的酒,刽子手已经来到身后举起了刀,便用手遮住叶初雪的眼睛:“太血腥了,别看。”
    她却不领情,将他的手推开,冷冷地说:“我见过有人被活活杖毙,这个有什么可怕的。”
    平宗倒是因为她的话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也好。”他抬起头,看见隐藏在人后的楚勒,微微点了点头。
    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屠刀,崔晏跪在地上,将头放在矮凳上,突然放声哈哈大笑,唱起歌来。歌声悲壮慷慨,将死之人声音凄厉,响遏行云,场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他的歌声震撼。
    叶初雪仔细听了听,分辨出他唱的原来是《离骚》: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他嗓音锐利,歌声听在人耳中宛如被铁器刮擦着心壁,说不出的难受烦闷。围在台下看热闹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平宗冲楚勒使了个眼色,楚勒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刽子手高举起的刀飞快地落下,刀背反射的光芒甩出一个弧度,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得不得不闭上。
    歌声戛然而止。叶初雪看见一飙血飞出来,铺洒向台下。
    台下被捆绑的崔氏众人放声大哭,哭声震天,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