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江户末终录(四)

    北条阵心双手捧上一把白色刀鞘的太刀:“此乃北条家珍藏的名物,名字叫做月见山茶。据说打造这把刀的刀匠非常喜爱白色的山茶花,连刀镡的形状都是花型的,而且如果仔细地闻剑鞘内的话,会闻到山茶花的香味。”
    北条阵心将刀刃拔出,那是一把切先两刃造的太刀,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麦卡维蒂接过刀鞘,用鼻子闻了闻,里面的确有一种清淡的香味。阵心拿起一只毛笔,放在水中沾了沾,使其笔锋变成尖状:“打造这把刀的刀匠以前只做过短刀和胁差,这是他打的第一把太刀,刀成之后就患病死了,名字也不清楚,有人说是姓月见,因此这把刀被叫做月见山茶。”
    阵心将毛笔在刀尖上划去,笔尖立即被平整地削下,尖端的羊毛仍然因为水的原因结在一起,布莱尔惊讶地拿手一碰,羊毛就立即散开了。
    “北条公,这么好的刀,给麦卡维蒂不是浪费了?”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北条阵心又开始捋着胡子笑起来,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好的刀就要给对的人,老朽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把月见山茶留给我也没什么意思。”
    “这怎么好,此等稀世名物……”
    “拿着!”北条阵心瞪大了眼睛假装生气。“你们二人可是要参加御前真剑试合的人,如果因为拿一把破刀在将军面前被砍了可不是出了北条家之大丑?叫你拿着就拿着。”
    “是……”
    “再说了,老朽可没打算将这刀白白送你。”
    “诶?不是白送的吗?”布莱尔一边喝着装在酒壶里的清酒问道。
    “呆在北条家里的时候要放在我经常能看到的地方,真剑试合结束了之后也要亲自还给老朽啊!”北条阵心闭上眼睛捋起胡子,年迈的脸上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因此,别在试合场上丢了性命——这不是作为一个主人的命令,而是一位老者的请求。”
    麦卡维蒂沉默了一秒钟,紧接着他展现出与北条阵心同样的笑容,将头埋下,深鞠一躬。
    “真剑试合之资格,还有空余对吧。”麦卡维蒂的身后传来一道极富男性魅力之嗓音。
    “土方先生?”
    土方岁三站在门后,将手按在刀柄上。
    “这使不得,土方先生是新选组……”
    “和你们没关系!”土方岁三打断麦卡维蒂的发言。“此次试合本来就是攘夷志士行刺将军最好之时机,但同时也是将其一网打尽最好之时机,这样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会错过?”
    “可是也没必要亲自上台……”
    “恬慎吾郎一定会参加的,因此一定要亲自与他刀锋相对。”土方岁三将别在肩上的新选组标志“诚”字印展示给两人:“正因为我是新选组的人,我才要站在保护将军的最前线,别忘了——
    我可是个武士。”
    庆应元年,四月,杜王町外国人租地中搭建起试合场,四周为白色幕布围绕而成的隔间,其样式如同切腹时的白色围帐。家茂公同英吉利特使一同在租界内乘轻轿游览,由十余位武艺高超的卫士和英国海军士兵暗中保护,家茂公不时因为注视轿外的西洋建筑而将头伸出帘外,虽然有担心攘夷志士因此而掌握将军的行踪,但事实上一路以来并没有发生袭击事件,安保工作做得相当良好,让人怀疑攘夷志士们是否一日之内都从杜王町内消失殆尽。
    “昆布、胜栗、鲍鱼、清酒,此乃四方膳,乃旧时武士出征必食之食物。”北条家宅内,阵心为三人亲自端上四方膳的食盘。
    “这么点东西,好像不够啊……”布莱尔用筷子夹起碗中的昆布,咬了一口后说。
    “活着回来后有你吃的。”土方岁三穿好新选组标志性的队服——浅葱山纹羽织,额头上绑着一根白色缎带,虽然嘴上说着可怕的话,但麦卡维蒂往他脸上看时,他少见地露出了笑容。
    “哦,原来土方先生也是会笑的呢。”
    “哼,我不会笑,我可是鬼。”有着新选组鬼副长之称的男人如此说着。
    上午十时,家茂公同英吉利特使以及北条阵心一同进入试合场,于观战坐席上就坐,一同观看的还有几名幕府的亲臣与外国商人,他们的面前是一片用白沙铺平的平整场地,东军与西军分别从两端进出。当试合场门人准备鸣鼓之时,就是武士们的出阵时刻。
    “开始吧。”德川家茂想马可士点点头。
    租界内响起太鼓的鼓声,试合的裁判人走到场中央,手中拿着一把团扇,他左右观看,确认两方都做好准备,接下来,他向两边的剑士点头示意。
    “东军!天启撒哈拉!”被叫到名字的撒哈拉抬起头,从试合场东面上。她身着深绿色剑道服和棕色长袴,腰间插着的是她的无镡刀“樱花落”和一把胁差。
    “西军!布莱尔·孟菲斯!”
    “果然。”布莱尔用鼻子哼了一声后站起,提着薙刀“梵切丸”走上试合场。
    坐在观看席上的德川家茂用双眼仔细确认后询问北条阵心:“北条公,为何持真刀真剑比武?此举是否不妥?”
    “没有不妥。”接话的人是马可士。“据我对贵国的了解,武士就是战斗而生的,若武士之间的对决不是用刀而是用木头岂不是笑话?在我看来,拿木头的对决可不是剑道,不过是用长棍相互挥舞罢了。”
    “这……”“请安心,比武并不是为了争个你死我活,有慈悲之心的剑士们都会点到即止,只要愿意的话,退出比赛也是允许的。况且,我国的医护人员就在幕后待命,若有闪失,他们会第一个冲出来救死扶伤的。”马可士笑着,德川家茂虽觉得有些不太安全,但也没继续提出反对意见。
    “准备!”裁判人高高将扇子举起,接着一道白色的圆弧挥下。
    “开始!”
    布莱尔左手提刀,尖刃朝下,同时右手伸开五指伸向前,以掌心对准撒哈拉,这个动作可以很快地将手放下同时变为双手持刀状态刺出一击。而撒哈拉则将“樱花落”拔出,右手持刀,左手放在胁差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虽说薙刀的攻击距离较打刀要长,但一旦被对手抓住破绽近身上前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布莱尔不敢掉以轻心,两人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对峙着,观察着对方的步伐。突然,港口传来的黑船鸣笛声让布莱尔的视线别开了半秒钟,撒哈拉抢先出手,向布莱尔的“梵切丸”挥去。
    刀锋侧面撞击薙刀柄将其刀锋弹开,紧接着撒哈拉一个箭步冲到布莱尔的攻击范围中,同时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照着布莱尔的额头挥下,但后者立刻将手放下旋转身体,反身用“梵切丸”的柄尾敲打撒哈拉的剑锋,化解此次攻击。随后她大幅度旋转刀柄,用右手全力向撒哈拉肩头劈下,但对方将手伸向腰间拔出胁差顺势一挡,将布莱尔的猛攻弹开了,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即使不懂武术的外国人也看得明白刚才那些惊险的攻防,洋人们热烈地拍起了手。
    “真讽刺啊,撒哈拉,我们两人要在这异国他乡扮着武士耍剑给人看。”布莱尔对撒哈拉轻声说道。
    “没觉得是讽刺。”撒哈拉注视着布莱尔的刀锋保持着安全距离,将胁差收回腰间,刚才同样的招数布莱尔肯定不会中招第二次了。“成为武士是我自己的决定,真剑试合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即使在这试合场上肚破肠流而死,我也没什么怨言可说,只要是忠于自己的决定,对于我来说便是武士道。”
    “武士道乃醉心于死,因死而生,因死而狂。是这样吧?代表死亡的天启骑士——撒哈拉。”
    “正是如此,我乃求死之人。”
    “那么我想我也无需手下留情,毕竟……”布莱尔双手持刀,将其刀尖指于地面,刀锋向上。“……我本来就是来报仇的!”
    双脚向前用力,“梵切丸”的刀锋如同水面上的鲨鱼背鳍一样从地面的白沙间划过,同时,握住刀柄的后手用力,布莱尔向上使出突如其来的挑斩,目标是撒哈拉的下颚。后者瞬间抬起下巴,背脊向后弯曲,“梵切丸”的刃尖从撒哈拉的脖子上掠过。就在此时撒哈拉左手伸向了“梵切丸”的万字型刀镡,将其向自己身后一拉,布莱尔的整个身体被牵引而来,撒哈拉右手的“樱花落”朝着布莱尔胸口刺去——
    “休想!”布莱尔立即松开握住薙刀的双手,但她没有完全放弃武器,而是顺势滑到了“梵切丸”的尾部,右手握住长杆的底端,同时激烈地将手腕旋转。撒哈拉立即意识到自己手放着的位置不妙,“梵切丸”的万字型刀镡锋利的边缘如同绞肉的刀片一般旋转,将撒哈拉的手腕划伤好几道深深的口子。
    伤口伤及血管,鲜血横流。撒哈拉甩了甩鲜血,将手在深绿色的袴上擦了擦,重新摆好架势。
    此时,无论是布莱尔还是撒哈拉,都深刻地感受到,这场比试将在下一回合分出胜负。不知为何,或许这就是剑士们的直觉吧?
    “刚强之人所用术理,仅此一法。唯有肩担长剑,逼近对手至剑锋所及之处挥击砍杀。此等行动不需智慧,因我剑刃既可触及对手,必也遭逢对手剑刃反弓伤己。其旨在于不顾一切奋力杀敌,所谓刚强之人不在于胜负输赢,唯独醉心于死。”——《秘剑》
    天启石心流乃猛攻之技,夺人性命,害人身体——撒哈拉在心中默念,武士道乃求死之道,在面对武士之时,只有愿意更接近于“死”之人才能伤害他人,撒哈拉的脑中产生了制胜之法,并为此做好了觉悟,一旦动作中稍有差错,便再没有机会挥出更多的一刀了。
    只有一点算错了,那就是她没想到布莱尔也做好了相同的觉悟。
    撒哈拉左手放在胁差上,右手握住“樱花落”之刀柄,做出似乎是先以打刀横斩再以胁差刺击的姿势,布莱尔将薙刀“梵切丸”刀尖放低。突然间,撒哈拉没有选择挥舞打刀,而是在左手抽出胁差的同时将其掷出,旋转的刀刃飞扑而来,布莱尔立即抬起薙刀挡开,刀尖朝天,下一瞬间,撒哈拉爆发性地向前跳跃,这在布莱尔眼中看来不得不说是巨大的破绽,后者将“梵切丸”直直地向撒哈拉左肩上砍去——
    冰凉的刀刃断骨之感,鲨鱼背鳍一般的尖刃向下游走,断开锁骨和第一根肋骨,在其之下的便是撒哈拉的心脏。
    正当裁判人立即准备挥扇停止试合之时,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撒哈拉身上的另一个细节,“梵切丸”的刀刃没有继续向下,而是被撒哈拉左手的臂骨挡住,并且死死卡在那里——她用牺牲肩膀和左手一条臂骨的代价还来了对方无法使用武器的状态!
    紧接着的便是“樱花落”刀尖穿透布莱尔腹部的声响。
    “布莱尔!是我的胜利!!!”正当撒哈拉向着对方喊出如此一句话的时候,她讶异地发现对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布莱尔的手伸向了身后,那是一把短刀,当撒哈拉看到它的时候血色全无的脸上变得更加惨白。
    根本无法逃脱,撒哈拉目送着那把短刀没入自己心窝——
    “停!”裁判人已经确认了胜负。
    撒哈拉向下看去,那把短刀没有插在胸口而是自己的左腹上,她讶异地望向布莱尔,那一瞬间的画面是幻觉,撒哈拉一定认为布莱尔会瞄准心脏,但事实上……
    “胜负已分,西军,布莱尔·孟菲斯殿胜!请大夫尽快医治!”
    “为什么……没有瞄准心脏?”撒哈拉口吐鲜血,强撑着问道。
    “胜负已分,点到即止。”布莱尔回答:
    “武士道乃醉心于死……一心想求死的你,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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