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江户末终录(二)

    目送着英吉利特使离开,北条阵心发觉额头上布满汗水,他挽起袖子擦拭额头,准备回到里室。
    “北条公,那名特使不可轻信。”突如其来的嗓音让北条阵心惊讶地回头,布莱尔不知何时靠在门后,双手抱胸。她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阵心像这样想着,他还不是完全信任这位眼神尖锐,寡言少语的女武士,因此仍然与布莱尔保持着一段距离。
    “此话怎讲?”
    “就我所知道的而言,那家伙绝对不是会为了两国和平作出贡献的人。虽然不知道那家伙会作何打算,不过还是提防着比较好。”
    “老朽自然是明白……但如果这是幕府的选择的话,老朽也只好从命。”
    “…………”
    “比起这些,你们有工作要做。”
    杜王町虽是小町,但离江户并不远。因此攘夷志士也经常选择在周边地区作乱,攘夷派们暗中和盘踞在杜王町的黑道勾结,还联系起数个有实力的武道馆在江户城内进行放火、刺杀等破坏活动。由于听闻英吉利特使的到来,攘夷志士的行动也变得猖獗起来,杜王町的租界地修建石墙也是为了防范他们的破坏行动。
    而与攘夷志士往来最多的是一个名叫“秋刀会”的黑道组织,他们盘踞在杜王町十七番街的某条小巷里。虽说杜王町有奉行所,但少的可怜的捕快根本压制不住黑势力的膨胀,因此也需要北条家的武士的力量。
    杜王町已经入夜,街道上已经点好灯笼,行人因为宵禁而变得稀少。布莱尔和麦卡维蒂同奉行所的捕快们坐在一张桌子旁,那上边摆放着几个男子的画像。
    “对方应该至少有十个人左右,聚集在十七番街的赌场里。”说话的人是一名留长发的面容清秀的男子,他的怀中插着一把打刀一把胁差,头发在脑后结成一束,显得俊美而成熟。“需要注意的是这个人——恬慎吾郎,此人听说是一名剑术高手,十分擅长居合术,在与他对战时万不可掉以轻心。据说已经有二十八个人死在他的剑下了,如果找到他,不要一个人应战……”
    恬慎吾郎,恬慎居合流第三代传人,在离杜王町不远的八方神社附近开设有一家剑术道馆。此人行踪飘忽不定,时常为黑道和攘夷派的一些重要人物做保镖工作,协助他们在京都的刺杀和破坏行动。
    “听说……新来的这位大人是从京都来的?”坐在后面的一名捕快悄悄地问道。
    “好像是的,据说是从京都来町里视察的官人,为什么会在这小小的奉行所工作呢……”
    “我是不是从京都来的这种事无所谓。”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却传入了男子敏锐的耳中:“真正重要的是我们都是效忠于幕府的血性日本男儿……”
    “对不起啊,这里有两个洋人,还有我是女的。”布莱尔没好气地说道,这家伙就是喜欢见到道貌岸然之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真是恶劣。麦卡维蒂拿手肘顶了顶她,示意不要乱说话。
    “抱歉,大人,我的这位同伴不懂得日本礼仪……”
    “只会耍嘴皮子的可不是武士,如果对得起手中的刀的话就别把精力浪费在口舌之上。”男子神情严肃,目光逼人,似乎不会因为布莱尔和麦卡维蒂是外国人就礼让三分,不过这出乎布莱尔预料的强硬态度也让她略有不爽。
    “时间无多,各位随我来吧。”
    即使在夜里,数十人的集结行动还是十分明显的。见到是奉行所的捕快和北条的武士,路上的流浪汉与游方僧纷纷避让,但仍然有好几个好事者将目光集中在了面容与日本人大相径庭的布莱尔和麦卡维蒂身上。
    绕过三两条街道,麦卡维蒂他们同十余名捕快绕进通往赌场“千叶”的小巷,昏暗的巷子中一左一右靠着的两个黑道舍弟见状立刻从腰间拔出胁差。走在队伍最前的那名长发男子,在那瞬间出刀,锋利的刀尖在半秒钟以内贯穿其中一人的喉咙,同时将刀撤回不让鲜血洒到自己身上。第二人见势不妙立刻逃跑,男子投出刀鞘使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紧接着追上前去朝其心窝刺下一刀。
    其余武士大步走向赌场正门,站在门边迎接客人的门童吓得滚到一边。长发男子掀开门口的门帘,往自己右肩上用别针别好一个“诚”字袖章,同时响亮而且满富磁力的嗓音响起:
    “新选组土方岁三率北条武士来此捉拿攘夷乱士!”
    夜晚的杜王町没有星空,因此很少有人会在晚上往天空眺望,所以也很少有人能发现在屋檐上蹲伏行走的撒哈拉和凡尔登两道黑色的身影。
    撒哈拉与凡尔登身穿暗杀者才会装备的黑色忍术服,为了行动方便而捆上绑腿,轻轻跳过两栋房屋之间的空隙,努力使自己的刀鞘不要撞到屋顶上的瓦片。凡尔登的身形虽然高大,但他的行动却敏捷迅速,如同一只沉默的轻猫一样在房上跳跃着。
    “是这栋楼。”撒哈拉回头向凡尔登确认着。
    “赌场‘千叶’,恬慎家的当主会在这里露面吗?”撒哈拉小心翼翼地移开房顶的瓦片,从那里打开一个缺口,借助着那里流露出的光观察着室内。
    自从撒哈拉击败了那天前来踢馆的恬慎流三兄弟后,恬慎家就在暗中以各种方式袭击天启石心流的弟子。一开始还仅仅是年轻弟子之间的打架斗气,后来甚至演变成在撒哈拉所休憩的食馆放火,烧死了五六人的恶性事件。虽说打架和火灾乃是江户之花,但弟子们要求讨伐恬慎流的呼声越来越大,因此撒哈拉不得不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在那。”凡尔登简短地说道。一个高大但佝偻着的老者坐在赌场一角,他的瞳孔仿佛由于眼疾的关系而浑浊,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酒盏。他的头发凌乱而苍白,满脸的皱纹和发黑的皮肤给人感觉像是一块干枯的木材。
    “那就是恬慎吾郎?”撒哈拉问道,似乎与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个老者与其他的武士不同,他腰身的左右两侧都配了一把刀一把胁差,粗大而且结实的指节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
    撒哈拉向凡尔登用眼神确认,随后双脚猛踩屋顶从开出的洞口落下。
    “恬慎吾郎!天启石心流前来取你项上人头!”
    未等赌场内的各人反应过来,撒哈拉抬刀横向往吾郎的脖颈上砍去,后者浑浊的瞳孔立刻变得清澈,身躯如同豹子一般弓起,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从鼻尖掠过的第一剑。
    “本以为来者是幕府的狗,却没想到是石心流的洋人师傅,各位志士们,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从后门逃走吧。”恬慎吾郎向一旁拔刀指向撒哈拉的几名武士说道:“此乃在下之道馆恩怨,还请各位不要动手。”
    恬慎吾郎的左右两手摸索着在腰边寻找,似乎是由于眼疾关系而无法寻到刀柄,撒哈拉和凡尔登对视一眼,心中怀疑的感情变得浓厚。吾郎双手交叉,做出如同两手抱胸姿势,一左一右握住两把刀的刀柄,同时身体微微向前弯曲。
    “这个姿势……”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剑术流派,哪有双手居合斩的道理。
    恬慎吾郎的先攻,两道银色圆弧在撒哈拉面前画上大写的X,后者急忙后跳躲开这两刀。凡尔登从侧面跟进,以直拳向吾郎胸口攻去,但在一瞬间眼角撇到从右下方劈来的银色闪光,凡尔登只得放弃进攻缩回身体。
    此时,撒哈拉以纵斩试图向吾郎的额头砍去,吾郎将刀抬起,以刀镡位置堵住撒哈拉的进攻路线,后者以臂力将刀身下压,使身体贴近对方。这时凡尔登也终于拔刀,朝着吾郎太阳穴位置挥击,正要以为得手之时——恬慎吾郎突然松开手中的刀,撒哈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松劲而向前打了个趔趄,吾郎的右手伸向自己腰间的胁差,左手挡住凡尔登的攻击,同时拔出胁差朝撒哈拉刺去——
    深入脾腹的异物感,让撒哈拉的浑身体温下降了三分。
    胁差抽出,撒哈拉抽搐着向后摇晃,撞在身后的纸门上,留下如彼岸花般的血迹。
    这时,不仅仅是撒哈拉和凡尔登,赌场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新选组土方岁三率北条武士来此捉拿攘夷乱士!”
    “新选组的人?!”“新选组怎么会出现在杜王町!?”
    还没等攘夷志士们反映过来,赌厅内的大门就被一把拉开,土方岁三将腰里的和泉守兼定拔出,一刀劈向埋伏在门边正要挥刀下落的攘夷志士的胸膛,鲜血立刻从胸中喷洒而出,斩断的肋骨齐森森地露出。
    “哦,好刀。”就连对刀剑了解得不深的布莱尔也看得出土方岁三手中的和泉守兼定是难得的名物,那轻轻一舞就将人的骨肉割开的流畅感只有剑术大师和顶尖刀匠的绝妙搭配才能达成。
    布莱尔所使用的是一杆名为“梵切丸”的薙刀,名字的来源是佛教万字造型的刀锷,虽然长杆兵器并不适合室内战斗,但薙刀却能在狭小的室内阻止敌人的靠近,甚至在以一敌多的状况下也能轻松应对。布莱尔扬起右手,以“梵切丸”的柄部击打向她靠近的敌人的侧腰,同时反转下斩将一名攘夷志士的颜面一劈为二,碎掉的牙齿和骨骼混着脑浆鲜血一同洒出,弄脏了赌场“千叶”的地板。
    “二位,重要的目标都在二楼,跟我来。”土方岁三将赌场内逃窜的无关人士推开,为布莱尔和麦卡维蒂清理出一条路。
    “喝啊!”正当土方带领着队伍踏上上楼的阶梯时,从二楼的房间内传来了一声如猛虎般的怒号——紧接着,两个穿着黑色忍术服的影子撞破纸拉门,随着木头碎片一同摔落,狠狠地砸在地板上,同时——恬慎吾郎高大的身躯在楼梯上现身。
    “恬慎吾郎!”麦卡维蒂一眼就认出吾郎的外貌,他将手中的刀尖对准了那个方向。
    双手持刀的恬慎吾郎如同地狱中走出的魔神,他蓬乱而苍白的头发不自然地竖起,好像是散发出的杀气将其吹拂一般。然而他下一个动作却是将双刀收回鞘中,压低了身子。
    “小心!”已经见识过吾郎的恬慎双刀居合流的撒哈拉,强忍着腹部的剧痛,向土方与麦卡维蒂警告道。
    吾郎发出老虎般的低鸣,他如同猎豹般强劲的双脚飞身跳起,同时双手拔刀,利用跳楼而下的势能鬼神般地挥出双刃——
    暴怒的饿虎不知是因为双眼昏花还是杀意正浓,他高大的身躯直接扑向了站在队伍正中的麦卡维蒂,这强大一击的所有重量都集中在麦卡维蒂挡来的刀镡之上,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攻击,重心不稳,向后摔去。
    饿虎没有停止攻击,他转身面向了麦卡维蒂身后的两名捕快,左右的刀锋一闪,两人的腹部便鲜血直流,长条状的内脏便纠结在一起落下,室内顿时因为那其中的内容物而变得臭不可闻。土方岁三则毫不忌讳踩上那令人作呕的内脏,他上前一步,以天然理心流的凌厉牙突刺向恬慎吾郎的太阳穴——然而后者旋转着身体,以及其扭曲的姿势侧身弯腰,使得上半身近乎水平于地面躲过了这一击,即使土方岁三剑术再高超也无法在这样快节奏的对剑中回手防御,吾郎如同旋转着的陀螺一般带着两把利刃冲进土方的怀中——
    “梵切丸”自下而上的前突挑斩,将猛虎从土方岁三的身边逼退,这时,麦卡维蒂重整姿态,双手持刀以不可回避的距离朝着恬慎吾郎的身后奋力一斩——
    没有鲜血飞舞。
    “!?”
    一瞬间愣了一下的麦卡维蒂定睛一看,他手上握着的并不是一把完整的武士刀,而是前端被锋利地切开的一段刀柄!他的剑早在面对恬慎跳斩双居合的第一击里被拦腰砍断。
    “撤……撤退吧!”布莱尔的声音响起。
    麦卡维蒂回头一看——布莱尔正用肩膀支撑着土方的身体,土方岁三脸色惨白,本来柔顺的长发被汗水和血迹贴在脸上显得如女鬼一般,麦卡维蒂向他的腹部望去——
    樱花一般缠结在一起的粉红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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