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幻象（一）

    森太郎痛哭着，泪水同雨水一道流下，铲子在湿润的泥土表面戳下，溅起的泥水溅到了眼睛里。但他甚至根本没工夫去擦一下眼睛，只能发了狂一般地挖掘着脚下的土地。在不知不觉中，挖出来的坑已经远远超过森太郎所需要的大小了。他颤抖着，将手伸向那张床单包裹着的东西，用尽全力将其拖进挖好的深坑中，就在这时，捆绑床单的绳子松开，从打湿的布之中露出了一张脸。
    精美而小巧可爱的脸，以及深黑色的齐刘海直发，安详而平静的睡容，让森太郎感受到仿佛心脏麻痹般的痛楚。他用手抚摩着那张脸，泪水如泉涌，在无尽的绝望与懊悔之中，他用他已经沙哑的嗓子嘶吼出一个名字：
    “怜奈……”
    如此无力。
    森太郎将土填好，精疲力尽的他躺倒在小小的坟茔上。泪水已然流尽，但雨水仍不停歇。恐惧和疲累驱使着这个年轻人赶紧逃离，但他的膝盖却不由自主地跪下，森太郎的手指深深陷进泥土中。
    “怜奈，对不起……”
    樱田怜奈和松下森太郎在东京的一所大学相识，两人一同毕业，就职，同居。同这座城市的很多年轻人一样，等在他们面前的理所当然是美好的未来，但是怜奈却因为先天的疾病而无法怀孕，两方的父母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不和，当然这也影响到森太郎和怜奈的关系。森太郎已经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的记忆似乎被人剪成一段段碎片，散落在地无法拼合。在他的脑海中只有闪烁的几个画面——激烈的争吵、失声痛哭、离去、阻拦、扭打……以及——一双掐在怜奈脖子上的双手。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天，那个夜里，森太郎失手杀死了樱田怜奈。
    他用床单将怜奈的身体包裹，埋葬在了郊外的山里，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怜奈的父母、朋友、相识的人，不过当天晚上他已经决定好了——向警方自首，让警察直接把自己关进牢里，或许这样就能逃避那些愤恨与异样的目光吧。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森太郎对发生的一切感到了怀疑。
    森太郎真的杀死了樱田怜奈吗？
    “医生，我怀疑我的……脑子出问题了。”森太郎坐在桌子对面，认真地说道。麦卡维蒂则回以一幅不知所云的表情，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布莱尔也是一幅相似的脸色。
    “怎……怎么回事？”麦卡维蒂与布莱尔对视了一眼后，试探性地问道。
    “医生，我再确认一遍，你不会把这些事告诉这里以外的任何人对吧？我无法确认这件事的真相，有可能是我疯了，或者也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超乎想象的……超自然的东西，但是……警察们和其他人不会往我无罪的方向思考……”
    “我明白我明白，这家诊所本来就不是为遵纪守法的人服务的，我不会将任何一个病人的情况告诉别人的，如果那样做的话吃苦头的会是我自己。因此你可以完全地相信我。”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布莱尔变得有些不耐烦。
    森太郎支吾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的表情变换着，一会张开嘴一会闭上，最终他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讲了出来。
    “我看见，我亲手杀死的人还活着，那个人就像是真的活着一样！我该怎么办？医生！”
    “………………”麦卡维蒂的表情凝固在“不解”上，他沉默着。
    “能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吗？松下先生。”
    那个漫长的晚上，松下森太郎浑身泥泞地回到了家中，客厅的家具和装饰品凌乱地倒在地上，那是扭打的痕迹。由于体力不支，森太郎几乎是爬着进入了卧室，卧室里漂亮整洁的地毯被他沾了泥水的鞋和衣服弄脏。他本想躺倒在床，但床单早已被他扯掉用来包裹怜奈的尸体，森太郎只好直接趴在地上，脸色苍白的他似乎连再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那样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睡眠将时间带走。
    森太郎头一次觉得如此寒冷，如此孤独，不仅仅是因为在寒冷的秋天淋了雨的缘故。身边缺少了樱田怜奈的体温，让他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森太郎紧紧闭着眼，但是泪水仍然不停从眼缝中流出，将地毯打湿。
    “………………”
    “………………”
    “………………”
    “………………”
    但是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森太郎躺在柔软的床上，光洁如新的洁白被子和枕头将他裹住，他望向自己的左边，怜奈睡过的地方似乎尚有余温。森太郎如弹簧般弹起，卧室里同往常一样，没有泥泞的痕迹，地毯上放着自己的拖鞋，身上穿着平时里穿的那件睡衣。
    森太郎穿上拖鞋跑进厕所，镜子面前的他与以往别无二致，似乎昨天晚上躺在地板上那不舒服的睡眠连一点黑眼圈都没有带来。他看向怜奈的牙刷，几滴水珠还残留在上面，一切毫无变化，昨天发生的事是梦吗？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森太郎感到寒冷，房间里没开空调，于是他赶紧回到卧室换好衣物。
    “不，绝对不是梦。”森太郎俯视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掐住怜奈脖子和挖掘泥土的手感还残留着。“还是说现在才是梦？”森太郎抚摸着床铺，柔软的触感如此真实，以及枕头上残存的温度。
    森太郎走出卧室，客厅十分整洁，该有的东西都放在原来的位置。除了一个花瓶——理应在昨天和怜奈扭打的时候被摔碎了，但地上并没有那个花瓶的碎片，森太郎俯下身，沙发底下也没有。“咔嚓！叮！”烤面包机发出的铃声将森太郎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抬起头，两片烤得刚刚好的面包探出头来，桌上摆了两个煎得不怎么好看的煎蛋，以及一碗里面放有豆腐和蘑菇的味增汤。能把煎蛋三明治和味增汤组合在一起当做早饭的，只有怜奈——森太郎如此想着，紧接着，他的目光被摆在桌上的一张纸吸引，上面是熟悉的樱田怜奈的可爱字迹。
    “宝宝我今天要早点去上班早饭给你做好了放在桌子上了哦”
    泪水从森太郎的眼眶中奔涌而出，这不打标点符号的标志性写法和轻松的语调，毫无疑问就是樱田怜奈。
    森太郎压抑的感情爆发，昨天的记忆如此混乱，那一定是梦。
    “怜奈……我怎么可能会杀掉你呢？”
    同所有的人一样，森太郎选择相信自己所希望的东西，如果上天愿意给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们都会选择自己所希望的成为现实，并且将我们以前做过的错误的选择无视、掩盖或者隐藏起来，打心底里骗过自己说：“那些从未发生过，只是幻象而已。”但是真相呢？当我们选择的所希望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幻象的话……
    那会变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