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维蒂布莱尔》(六)清醒之梦(下)

    那是一栋湖边的小房子,湖面被黄昏的夕阳照射着,反射出金黄色刺眼的光芒。看起来很平和,大概就是布莱尔心中梦想的完美住所吧,但是现实生活中的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却没有住进这种房子的机会。
    麦卡维蒂向湖畔望去,似乎可以看到远方的枫叶林中有鸟儿在飞,一条石板铺成的平坦的小路从林中穿过,到达小别墅所在的地方。四周都很安静,偶尔会有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麦卡维蒂很喜欢这个地方。
    ——除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
    麦卡维蒂向房子靠近,注意到那股食物腐烂的气味越来越浓重,不得不捂住鼻子以继续前进。他走近小别墅的前院,发现小桌子上还有刚喝过的啤酒。麦卡维蒂继续向前走,进入小别墅的前门。
    “布莱尔?你在吗?”
    麦卡维蒂注意到光滑的实木地板上有些血迹,看来是从门廊一直挣扎着往屋子里面移动了。麦卡维蒂顺着血迹往前搜索,越往前血迹就越明显起来,他清楚地看到墙上有好几种不同时期留下来的血迹,最底下的那层以及变得干燥暗红了,最新的一层还留有着湿气。
    麦卡维蒂来到客厅,这里的血迹布满整个房间,就好像是用一张巨大的旋转刀片绞出来的一样,在这个房间里至少挥洒了十几人分量的鲜血。
    “布莱尔,你在吗?在的话回我一声。”
    这时麦卡维蒂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响动,似乎是玻璃制品掉到地上但还没有打碎的声音。他谨慎地将刀拔出,刀尖指向地面,以备不时之需。麦卡维蒂轻手轻脚走到厨房,在那里,他看到了布莱尔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的身影。
    她的衣物被鲜血覆盖,头发凌乱,眼神涣散,身边是七八支散乱在一旁的啤酒瓶和一把连把手上都沾满血的柴刀。这样的她就像是嗑药过量的赌徒去完酒吧之后坐在大街上的情景。
    “布莱尔?”
    布莱尔半睁着的眼睛迟钝地望向麦卡维蒂。
    “哈……又来一个。”她将手伸向甩在一旁的柴刀,但却因为肌肉疲软而够不着。
    “什么?什么又来一个?你怎么了?布莱尔。”
    “这个居然还会说话啊喂……哈哈哈哈……咳咳。”布莱尔开始无意义的傻笑,然后因为咳嗽而不得不停止发笑。
    “你现在站得起来吗?布莱尔?”
    “如果你会说话的话就帮我到冰箱那里去把剩下的啤酒拿过来……”
    麦卡维蒂叹了口气,他向冰箱那里望去,冰箱门半掩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啤酒。但是当他的视线从冰箱上移开时,他透过窗户看到了堆在后院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一堆看上去很恶心的东西?
    人?
    尸体吗?
    大概有接近二十几具尸体堆放在小小的后院里发臭等待腐烂。每一具尸体都穿着相同的深绿色套头衫,相同的白色头发,相同的脸庞。他们都是“麦卡维蒂”。
    “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具尸体都被砍上了数十刀,好像是为了确认他们彻底死亡了一样。大概没有人有机会看着自己的尸体确认死亡状况吧,麦卡维蒂这样想着。
    麦卡维蒂转身面向颓废在地上的布莱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麦卡维蒂走向她,尝试着将她从地上背起来。
    “干嘛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像其他的麦卡维蒂那样呢?……还会说话……我真是受够了,一遍一遍……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样貌同样的行动同样的结果,这一定是梦吧?对吧?”
    “…………”
    “所以说醒不过来啊,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发展,一遍遍将麦卡维蒂杀死,所以说你也是假的麦卡维蒂吧?即使你会说话不会攻击,你也是假的吧?”
    “我是真的……布莱尔你清醒一下仔细看看我。”
    “可笑!在梦里有什么是真实的?这所有的一切,你、我、房子、尸体,有哪一个是真实的?在这里活着跟死着没有区别。我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轮回曾经想跳到湖里去死,但是当我醒来后发现还是身处这个狗屁不通的梦境里!!!这有他妈的什么真实性可言!!?”
    “…………”
    “所以说在这里做什么都是无用的,没有结果,没有希望,就连冰箱里的酒瓶子也一会增多一会减少的。所以说我就一辈子瘫坐在地上放弃思考算了……”
    “………………”
    “我辈何时……能长久,醉生梦死不再有……呵呵呵呵呵呵,真是……一首好诗啊……。你说说看,活在梦里和活在现实里有什么区别呢?我也是,你也是,美杜莎也是,大家都是,仅仅是活在巨大而虚伪的梦境之中而已。
    “那就找个方法醒过来吧。”
    “…………”
    “受伤的话就疗伤,梦做完了就醒来,喝醉酒就安安分分地等待酒醒。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吗?”
    麦卡维蒂将布莱尔的双手环绕过自己的脖子,使她能在自己背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像是照顾所有醉酒的人回家一样。布莱尔这时变得很安分,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麦卡维蒂明白布莱尔只是在沉默而已。
    “…………你是麦卡维蒂吗?我是说……真的那个。”
    “对,是我。”
    .“……是……来接我的吗?”
    “是的,让我们从这该死的梦中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在玖机关地下的基地中,美杜莎正坐在一间和风装饰的茶室中。
    今天的她不再是穿着以往那件难得洗一回的白大褂,而是换上了有几条鲤鱼刺绣的和服,她将脑后长长的头发卷起来绑成丸子状用一根簪子穿起来,这是以免煮茶的时候头发落入水里。
    她从茶具袋中将杵茶用的玉杵取出,再将绿茶的茶饼细细磨碎,轻轻倾倒在茶碗中。这时将恰好烧好水的水壶从地炉上取下,将沸水倒入碗中将茶末冲散。泛绿色的滚烫液体在圆形的木质茶碗中旋转,晃动。再用茶筅在碗中轻轻晃动,搅出泡沫。
    美杜莎本来对这样文静精细的活并不在行,但是她却是属于那种干劲一上来就要做得有模有样规规矩矩的人,当初在玖机关建造一个茶室也是突发奇想,正在劲头上的美杜莎还买来了和服,自学了茶道技艺,免得将这样一个乱世中安安静静的茶室浪费了。
    “…………”
    美杜莎透过窗户仰望着玖机关地下的人造天空,她思考着“森罗万象之眼”告诉她的那句话。
    “还有半年时间,在与最后的塑像对战之后,你就会明白那所谓的‘真理’。”
    美杜莎对这句话感到不安,为什么是“半年时间”,为什么是“最后的”塑像,为什么是“所谓”的真理?以人类现在的战力来看,即使加上MG和布莱尔他们,对抗全世界规模的塑像也不是半年之内可以做到的。那么那个“最后”的塑像是什么意思?是谁的“最后”?塑像吗?还是人类的?
    美杜莎不明白,自从这场战争开始,就一直感到不对劲,并不是每件事都出乎自己的预料,相反,是每件事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刚一开始选择将MG投入战斗也是这样,好像天生就明白MG是战斗胜利的关键一样。第一次击败特殊的丙型塑像的时候也仅仅感觉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甚至在击败塑像前,就有预感自己会失去“什么”,然后果然失去了一段微小的记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就好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一样。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反常”,这种反常给美杜莎更大的恐惧感。
    就在刚才,美杜莎产生了与击败之前的丙型塑像不同的感受,并不是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而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自己靠近。也许是被称为“结局”的事物吧。
    “咚咚咚”
    “美杜莎博士在吗?”
    .敲门的是诺埃尔,她身上的黑色军装与和风的茶室形成了鲜明对比。
    “来,坐下吧。”
    “美杜莎博士……”
    “先喝茶,这是东洋传过来的礼仪。”美杜莎将新泡好的一碗茶递给诺埃尔。
    诺埃尔接过茶碗但却不知如何是好。“美杜莎博士,我想问的是……”
    “嗯?”
    “我这几天一直很迷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我们人类,没有力量庞大的魔法,没有超越一切的洞察力,没有高深的理解力,我们人类……到底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没有什么好值得困惑的,保护好自己,活下去罢了。”美杜莎平静地回答,身处使人安静下来的和风茶室中,好像连美杜莎的性格也得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理解到敌人的本质,也不知道塑像这种不确定的敌人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时常在想,万事万物都有终结,也许这就是人类文明的终结吧,就和奥陶纪生物大灭绝、白垩纪生物大灭绝一样,又一次毁灭而已。……而我们,我们这些人类试图反抗这种好像是宿命一样的东西是有意义的吗?”
    “你是说‘宿命’吗?宿命……根本就没有宿命这种东西,我当然不是说‘努力就可以打破宿命’之类的话,我是说命运在到达之前谁也无法预测而已。也许这次人类反抗塑像的尝试不会失败呢?这也是宿命,也许就如同你担心的一样,人类就是会在这次战争中灭绝呢?这也是宿命。”
    “…………你其实是想说‘不知道’……对吗?”
    “居然被看出来了!”
    “……唉……总而言之,布莱尔的回收作战成功了,身体并无大碍,但是好像心情很糟糕。”
    “看来是这样的,也真是辛苦了麦卡维蒂,明明再过两天就可以正式踏入婚姻的坟墓了。在婚礼前两天和未婚妻战斗什么的……。”
    “你这样说话不会被布莱尔揍吗?”
    美杜莎哈哈笑了一会,又为自己泡了一碗茶。“那么,你大概也知道了,该展开进一步的收复作战了。”
    “诶?是指的……收复纽约的周边地区吗?”
    “现在,因为连续的作战成功,军中的士气应该很高涨,是连续进攻的好时机。而且,如果趁着这个时候收回纽约,就可以名副其实的完全收回东海岸,解除两线作战的危险,过多的人口压力也可以得到缓解。”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没问题,但是博士不觉得稍微有点太快了吗?华盛顿的一些周边地区还没有完全收复,现在进军纽约的话不会太勉强吗?”
    “打倒敌人怎么都不嫌快,对吧。”
    “…………”诺埃尔沉默着垂着头,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好像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美杜莎博士,你其实只是想快点达成你那个……‘理解世界’的目的而已吧,对于人类的未来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对吧?。”
    “…………”
    “凭借你的知识和魔法,一个人在这样的乱世中生活也不无办法,当地球毁灭了的时候就逃亡向另一个星球,这种事凭你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为什么要选择开发MG这样的兵器帮助人类呢?所以说美杜莎博士你其实只是利用人类来达成你那个伟大的目的而已吧?但是……你的那个目的……对世界本源的好奇心……却根本不能在战场上多救下一个人,对吧?”
    “……诺埃尔,你还真是在奇怪的地方非常敏感呢。”美杜莎没有抬起头,她继续调理着手中的茶具。
    “…………”
    “但是就结果而言,对于你们人类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我即达到了我的目的,人类也免受灭亡的苦难,这样两全其美的事难道还不够好吗?战场上免不了牺牲。对吧?”
    “…………!”
    诺埃尔正视着美杜莎的眼睛,从她攥紧的拳头可以看出她其实内心充满了不快。诺埃尔摇摇头,从榻榻米上站起身径直走出茶室,动作中没有一丝多余和犹豫。
    美杜莎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继续调理着手中的茶具,但是无论她怎样放慢速度都做不好,索性把茶筅一扔。
    “结果泡好的茶也没喝就走了。”她望着对面桌上那一碗的绿色清香液体说道。美杜莎再次透过窗户仰望着玖机关上方的人造天空。
    两天之后,麦卡维蒂和布莱尔的婚礼按时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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