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是青得看不见星光的天空,韩骁在四点钟的凌晨上了路。
他肩上一个包,手里一把开山刀,包里没别的,不外乎绳索、手电、铲子一类,还有一些必要的淡水和吃食。
此去结果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临行时候师傅小声说的那句“对不起”,更是让他一头雾水。
但他不能想太多,这一趟他只能靠自己。
穿到丛林里,循着记忆里景风说的路线,韩骁很快到达了几天前他们打猎来的谷口。
谷口外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除此之外,这地方一如之前他来时一样。
草木似乎更茂盛了些,不过行进起来倒非多么艰难,韩骁以开山刀拨开拦在脚下头顶的横生树枝,没过多久便已踏进了谷口。
除了更加昏黑,这里与外边林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两边是陡立的峭直的山体,黑色的山体从林间空挡里望去,只有那一种颜色。
植物越繁茂,密林间却静寂得很,青色夜里尽是潮湿的味道。
正如外方世界的静寂一般,大家都在熟睡,谁都不忍惊动这样安详沉静的一个氛围,尽管昼伏夜出的家伙,竟然也在如此时候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脚下的枯叶合着污泥异常松软,这些腐败的植被日积月累积淤在如此境地,凋亡死去,经年来早已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然而叶子还在不停地掉落。
时而有未熟的坚硬果子自高空坠下来,“啪”一声打在尚未被水浸透的叶子上,不知是为风摇落还是为调皮的猴子撷下的。
林间愈茂密,同样愈躁动,躁动中有东西在由远及近“咕咕”响着,更在身边还有一种“咝咝”的低鸣。
韩骁裹紧了自己的衣领。
他生怕有蛇抑或是蚂蟥从上方茂盛的枝叶中特意落到自己的脖颈上。
这些小动物极喜欢这种做法,它们也会经常做这些。
大约有十几分钟,两面黑色依然黑着,高傲从未停止过。
韩骁手里开山刀左右挥砍,这才一路劈出一条“路”来,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是走错了方向,总觉得自己去的不像景风说得那样是一个干燥地方,看周围植物,倒疑心是不是往某种动物的老巢走去了。
奋力劈去一段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枝叶,脚下土地渐渐往前矮下去,为眼前浓荫遮掩,他看不见周遭的事物,只是借两边高大的黑色,沿坡缓缓向下踱着,此时天色愈青亮了。
坡下尽头,韩骁忽觉身前枝叶障碍一空,钻了出去,眼前顿然柳暗花明,脚下更软,却已不是黑色的腐殖质,而已变成了沙子。
谷中本有河,不算太小的河从山谷深处淌下来,都已长满了横生的植被。
不知名的植被贪婪扎在丰润的河床淤泥中,逐步愈密集,便使它再没有了往日的样子。
如此豁然开朗,好像所有的植物在此刻忽然都受到某种启示似的住了脚,再不往前伸展。
河床在此刻裸露上来,不过上面并未有多深的积水,仅仅看上去只是些小水洼,证明它曾经有水流肆意流淌过的迹象。
河的“尽头”,方才韩骁钻出来的地方,堆截了几根硕大的死去的望天树的躯干,这一处与河床交接的地方似比其他地方更低洼些,尚还积了一些浑浊的死水。
雨水往往会被茂密的雨林慷慨吃下去,可这条河呢?这条河的上游发生了什么?竟多年流不下水来?
没人知道,或许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没人想来这个地方,事实上,听师傅说,自十年前几十个苗人死在这里之后,这里就再没有人来过了。
仿佛沉默的山谷有一个谁也不能说的秘密一般。
不多想,韩骁沿着几近干涸的河床继续往前走。
或有巨大的板根自陡直山体下面的榕树那边延伸出来,自泥土中凸显,尾端却在河中完全扎出来,背着天空看上去只有黑色的影子。
姑且称之为河岸的浅滩上是兀鹫最喜欢的地方,此时天光微现,雾却逐渐迷朦起来,走几步,在一众分不清是树横倒的树干还是石头的河滩上,韩骁发现了一具庞大的动物的尸骨。
乳白色的肋骨狰狞的显在外边,颈骨粗大,半截已陷入沙子里,由此见似乎已死掉了有一段时间。
见这看似在丛林中再平常不过的景象,韩骁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饶有兴趣地走过去,自那尸骨旁边蹲下来,手将那大自己几倍的头骨翻了过来。
他仔细地看着这东西的臼齿,又轻轻用手抚上它的脖颈——
这是个食草动物,且颈骨处被锋利的锐器洞穿过。
体型如此庞大的动物,拿到外面丛林里来说,是根本没有天敌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它的意外死亡要么是人类所为,再要么便是某种恐怖的掠食者。
不管怎样,这深谷中潜在的危险还是让韩骁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青峰山的诡秘他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奇诡无穷的地方给他带来了其他地方所不能给的快乐,恨的是这里的蛮荒也让他付出了许多血的代价,他的童年就是这样过来的。而从小师傅便告诫他一件事,不要到山的内部去,偶有几次他有过违抗师令的经历,最后都以不愉快谢场。但如今他终于、不知喜悲的真正要面对这一切了。
他面对的将是真正的青峰山,几千年来没有人真正了解过的青峰山。
离开这一处继续往前走,天色愈亮,雾却也愈浓。
这雾在没有预兆的时候缓缓升上来,好像也不是因时间而起,好像它一直在这里,只等外面人走进来,越往里这白色便就愈浓郁。
渐渐地,四面便只余河岸处这一边还尚能分得出一点清晰的视野。
韩骁不知道这怎么就起了雾了,不过山里起雾当然也在情理之中,心里安慰自己一下,只道别踩个猎人夹子就好了。
其实他倒真想踩着个猎人夹子,如果有夹子就说明有人,如果有人在这里布夹子那就证明此处至少没有太大的危险,也就不会让他如此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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