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里并不怎么喧哗,客人们或静默各自吃着面前盘中食物,或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好像谁都不肯高声说话,好像他们都唯恐为谁听到什么,好像,夜在他们眼里,是庄严而肃穆的。
诸神在黄昏里,施以众人冷酷的平静。——《圣经》
平静的夜,没有人奢侈到去用话语亵渎、去诋毁。
活在尘埃里的人永远不会懂一种崇高,就像韩骁不懂人类为什么会有宗教、司马氏的人为何贪恋权力和杀戮一样。
他要了一份鱼,一份蛋糕。
听说女人都爱甜食。
默默坐下,他看都不看那一直盯着他的女人。
女人看他,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
此间行了近百里,那无眸人不肯行车,脚上布鞋都已烂了底,想也不会天神一般追上来。
如此想着,韩骁夹了块盘里的肉,略一停顿,便又无言吞咽起来。
周围的气氛祥和极了。那是种温谧的,泡在柔和空气里的感觉,人们各不打扰,也不相互成就。
狼吞虎咽完,抹把嘴,韩骁不管异样看着他的女人,肚子忽感到有些热。
想了想,元是方才吞了个化气丹止痛的缘故。
在山上胡乱采的药草,怎样也会有个说不上的副作用。
匆匆吃完了饭,礼貌地付了钱,礼貌地出门去,刚一走出门口,女人就又挽上了他。
“我的姐,你没完了啊?”韩骁皱着脸道。
“......”女人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浑蛋,你对我态度好点!”过一会儿,她终于捋直了脾气,再忍不住,骂出声来。
这一声骂后,她愤愤一停,这下让韩骁冷不丁打了个趔趄。
毕竟人家高,韩骁是个小弟弟。
“我浑蛋?我贱,我倒霉,救你,蛋都快没了!”韩骁扯着脖子道。
“谁知道你把我带出来安的什么心?”女人反诘道。
现在她仍把他当成那帮人的同伙。
“......”无言以对,韩骁继续带着她走。
女人也不撒手,走了一路后,忽又有话来:“唉,刚才屋里好吵啊。”
吵?刚才大家分明都素质得很,都是静悄悄的,跟图书馆似的,她说吵?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韩骁嘀咕道:“神经病。”
“喂!”女人又忍不住了。
韩骁被喝住,停下,看向她。
“不就是不小心吗,你别得理不饶人行不行?”女人看起来十分的不爽,声音里却带着丝丝女性同胞惯有的娇嗔委屈。
“我就得理不饶人了,怎么着?”韩骁没由来一阵火。
管你女人呢,跟个男人似的,他可不想再惯着了。
“你再说一遍?”女人的耐心被消磨干净了。
她的愧疚也在这时候被火气压下去了。
她当然很火,她也的确应该火。
明明事先是男人们出尔反尔,现在自己反倒成了做错事的人?
即便此时她仍不知道韩骁其实并非那伙人的同党。
“我就得理不饶人了,怎么着?”韩骁的声音高了几个分贝。
他们这样式,不像是相逢陌路的陌生人,却像是热恋中互不相让的小情侣。
“你他妈的......”没几个小时,女人破天荒又爆了一句粗口。
她挥拳便打。
韩骁本以为这女人也就是个花瓶之类出来乱作的,抱着膀子对这一拳根本不上心,可当他看到那迎面来的拳风时,心里冷不丁才吃了一惊。
只不过这一惊后,他想躲也来不及了。
拳头正冲上他的脸。
韩骁的脸差点被打歪了。
妈的,这是个练过的!
心里狂喊一声,他痛苦地捂着脸,恐惧地看着对面女人。
女人却不再出手了,她愣一下,眨眨眼,懵懂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韩骁气得差点没仰倒过去。
几分钟后,星明月朗。
他们坐在路边石头上。
他们抽着烟。
韩骁脸颊浮肿着,望着天上的月。
他现在忽有了一种感觉。
他很累。
女人在他旁边同样望着天空,红唇,红指甲,徐徐往上吐着烟。
片刻后,寂静里,不知名小虫偶尔叮鸣,她听到了一句话:“有时候,早五晚九,忙忙碌碌,简简单单的,其实也很不错。”
女人“哼”了声。
细微不可闻的声音还是被韩骁察觉到,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也一点不在乎别人是否的理解。
这世界本就够乱了。
他像只对自己说话似的,指着黑暗里:“我们活着的梦想,都是为了权力和荣耀,是为了踩在别人头顶上。是为了能在这个卑微的种族中终于能高昂起头来,然后比别人叫得更响,叫得有很多人听,被歌颂,被崇拜,被赞叹。”
“可笑的是啊,带着无数歆羡者渴望的人,在短暂品尝了成功的滋味后,却又向往起了普通人的一粥一饭,一木床,一草席来,他们厌倦了,世上任何事都会被厌倦。但他们不会放弃虚荣,因为少有人能忘记世俗的追捧。”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厌倦,只是漫长生命里,我们依旧会因为活着而无止息地继续这种厌倦,所以这个世界啊,是充满了悲哀的。”
“人间不值得。”
他指间的烟头在猩红地响。
“不,它值得。”女人在这时候蓦地开了口。
韩骁转过头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感情。
他无声的质问。
他无力再言语。
他等她回答。
“因为信仰。”她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四个字,接着,她无所谓地转过头去,星子在目光中闪。
她的烟到了末尾。
“因为爱,你可以放肆,因为责任,你可以倔强,因为生,你可以悲伤,因为死亡。”
“因为死亡,你才恍然懂得,这一切原来都是造物主对你最好的馈赠。”
“并非人间不值得,是你不懂得。”
她说完,掐灭了尖叫的烟。
韩骁醉了。
他仰面看着星空。
数分钟后,车子离开了这处寂静。
两人许久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你叫什么?”
韩骁看着前路,不答,却反问道:“你呢,先说,你叫什么?”
女人挑眉道:“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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