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康此时躺在天台的一张藤椅上。
这是裴家在慈宁山顶的另一栋房子,一栋高耸只有一个窄窄像狗洞的门的房子,这栋房子斑驳、阴森,很少有裴家人到这里来,事实上,裴南康也严禁裴家的人到这里来。
一如既往的样子,他悠然而自在,在他面前氤氲着薄薄暮霭的天空,正充盈着火一样的云朵。
黄昏。
穿黑衣的手下带了一个人上来,那人被迫跪在他身后。
招一招手,手下退开,他闭着眼。
“一个星期后,你要去杀一个人。”他缓缓道,他没有看背后人的表情,但他知道那表情一定是凶狠且冰冷的。
对于这个似是已恢复了野性的人,他很满意。
因为这既有助于他的计划,也同样佐证了他有效的训练方法,他非常欣赏自己的训练方法。
之于他豢养的那些人。
小安冷冷地看着他,在夕阳的余晖里,他看着眼前老人的手臂——
那儿纹着狰狞的刺青,看着这刺青,他忽然有些觉得恶心,并非来自视觉上的,而是来自心里的,来自记忆中的恶心。
“一个星期后,你必须杀了他。”裴南康继续道,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同样背对着小安。
小安仍然不说话,喉咙里在嘶响。
“到时候我给你位置。”说完这一句,裴南康站了起来,他的身子仍那么笔直。
小安看着他手臂上的刺青。
裴南康勾起一抹笑,不再看他,往楼梯那边走去。
小安仍跪在原地。
“你知道么,那修道院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在走到天台出口楼梯上的时候,裴南康突然停住脚步,转头侧对着小安道。
小安没说话。
“可你为什么毁了它呢,那样美的地方,不觉得可惜么?”裴南康皱眉。
小安咬着牙。
“不过我会把它传承下去的,马上这个地方就不会只有男人了,还会有女人,有孩子......”
小安把牙咬得更紧。
“那是多伟大的一个计划,我将拥有这白日世界里最完美的野兽,像我从前一样......”裴南康张开双臂看着血一样的黄昏。
“下去吧,准备接受那洗礼,像你小时候一样。”
“不过,那会比你小时候更残忍......也更让人疯狂。”
他在下楼的时候对着小安说了这么最后的一句。
小安猛地转过头来,眼里充斥着的,是比那夕阳还要红的血丝。
.......
韩骁没有回家,坐在裴家大厅的沙发上。
他在等一个人。
这大厅上方的吊灯不同于他见过的,虽明亮却好像始终被包裹在一种淡淡的黄色里,让人觉得很是朦胧。
韩骁翘着一条腿,双手交叉,仰头看着那灯光。
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过来。
裴一枝看他,脸颊上晕着红色,她坐到韩骁旁边。
“今晚留下来吃饭吧?”裴一枝试探问道。
“好。”韩骁答应。
“今天好吓人呐......”裴一枝见他在发呆,努力想打开话匣子。
韩骁“嗯”了声。
他看着头顶的吊灯。
裴一枝抬头瞅了瞅,搞不懂那有什么好看的,想和他说话,人家却爱答不理,坐在一旁生起闷气来。
只因为他对她冷淡,她就生起闷气来了,可实际上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生气。
韩骁仍是沉默,光像镀了一层膜似的洒在他脸上,仿把他的脸也镀了一层膜,显得棱角分明。
见这样子,裴一枝瞅了几眼,目光移不开了,她也舍不得生气了,悄悄朝他那靠了靠,碰到他的身体,感受着那抹热度,裴一枝看着他,眼波流离,脸更红了。
她并不害羞,只是心里发烫而已,便连着身体和面颊也发烫了。
韩骁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的吊灯。
终于,在别墅外头的夜色里,缓慢且有序的脚步声响起来。
“爷爷来了哦。”裴一枝跑过去,像个翘首盼望大人回来拿糖果的孩子一样。
韩骁听着那脚步声。
这是一个老人的脚步声,可这脚步声稳健、沉重,且有力量,这老人毫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裴南康第一眼看见他,眼睛里笑起来。
“韩骁小友啊,来了挺长时间了?”他看起来是多么的和蔼可亲。
韩骁心里却对他的恐惧又深了几分。
方才他一直盯着这老人的眼睛,却没有看到一点,哪怕是转瞬即逝的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仿佛这就是真正的他。
可韩骁知道,这并不是。
若不是很快地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他还不知道会被由面前这人决起的洪流卷到哪里去。
韩骁稍愣了一会儿,很快回道:“哎呦,来了好一会儿了,这不跟一枝坐了会,去哪儿忙了啊?”
他仍保持着以往跟他说话的方式。
“嗨,出去溜达了会,年纪大了,得多活动活动些啊。”裴南康走到地毯上,转了转腰。
“是啊。”韩骁道。
“想来玩就来,保安不敢拦,有这特权的,小友你还是第一个呢!”裴南康在客厅吧台那拿了个杯子。
“爷爷,我去帮阿姨做饭。”裴一枝道,她说完看了眼韩骁,又补了句:“喂,你想吃什么啊。”这话却是柔柔的。
“随便吧。”韩骁道。
“喔,那就随便喽。”裴一枝撅下嘴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韩骁眼里闪过了一丝愧疚,他很快的移过了目光,可这一瞬的愧疚之色,却被裴南康看到了,他倒酒的手微微的晃了一下。
酒满了。
“那老家伙怎么样?这些天没跟你联系?”裴南康喝了口酒,笑道。
“那老家伙,哈哈,巴不得撵我呢,还联系我,不过也挺好的,住山上,很清闲。”韩骁也笑起来。
“哦,那就好,你说这老朋友多少年不见了,还挺想的,贵人多忘事,可能都把我这一把只会挣钱的老骨头忘了呢!”裴南康似是自嘲道。
“哎,怎么会,我师傅他可很念情义呢,可别这么说。”韩骁自然回道。
身后突然似有刺似的,他一回头,突然发现刚才还在几米外吧台那边的裴南康已站在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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