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祺绣娘》102(一)

    还是张管家机灵,既不得罪总兵大人,又能替主承担责任。一旁的刘铭祺借着老奴端茶送水的机会稳定了心神,暗自欢喜。
    身为总兵当然不好与其府上的管家计较太多,袖一挥,道:“算了,下不为例!”张管家应了一声,忙退到刘铭祺的身后,垂首而立。
    王总兵端起青瓷雕花沿边的茶碗,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放下杯子,直言不讳地问道:“但不知巡抚大人亲自登门有何贵干呢?”
    刘铭祺毕恭毕敬地道:“下官今日闲来无事,特意登府打扰,为的是与总兵大人聊聊家常而已。”
    王总兵目光深邃,深不见底,探身凝目道:“老夫看,不只是聊聊家常这么简单吧?”
    刘铭祺微微一笑,又道:“再则就是顺便来探望总兵大人的身子骨恢复的如何?”
    王总兵随后哈哈大笑,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夫这里虽不是宝殿,但巡抚大人百忙之躯,不会只为了喝茶聊天,探望老夫病体而来的吧?老夫若是猜的八九不离十的话,巡抚大人是不是亲自登门找老夫催要库银来了!”
    闻听王总兵直截了当地地点中要害,刘铭祺轻轻地点点头,只能默认。
    王总兵收敛笑容,面色渐渐地凝重起来,接着长长地吁了一口,叹道:“充盈库银,惩治贪吏,得益于天下百姓,稳固大清江山社稷,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只可叹老夫让你为难了!”
    对王总兵极为恭敬的刘铭祺拱了拱手,直言道:“想必大人确有苦衷,铭祺怎敢冒犯,宁可弃官,也不会对总兵大人不敬。”人不能做过河拆桥的勾当,刘铭祺所言,正是出于一种报恩的情怀,而不忍当面揭示王总兵借用库银之事。
    王总兵心头一热,当初亲手栽培起来的贤才良将,毅然放弃功名,舍生取义的做法,心中又感动又欣慰得很。转念一想,王总兵又黯然惭愧起来,人家刘铭祺为国为民,自己却为私为己,想到这,神情一紧,正色道:“你身为巡抚,能思国忧民,秉公执法,本该大义灭亲,天经地义,老夫并无责怪你之意。”
    接着,王总兵脸色难看,声音抖颤,愤怒道:“说来说去,这全都是我那大逆不道的儿子王楚干出来的败坏门风之事,在老夫养病期间,便私自以老夫的名义偷借库银三十万两,令选良地,大建符宅。老夫自知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皇帝的圣恩,愧对黎民百姓,自知罪孽深重呀!唯有遣散家奴,变卖家产,再将府宅充公,以此偿还库银。择日老夫便搬出府宅,绝不能拖巡抚大人的后腿。”
    闻听过后,刘铭祺一惊,随口问道:“总兵大人搬往何处呢?”
    王总兵黯然道:“老夫只带上三室妻妾与几个贴身的老奴,找个能落脚的地便可。”
    一席话,令刘铭祺对这位南征北战的将帅更为的尊敬,王总兵是何等声望地位权势的身份啊,让其遣散家奴,变卖家产,搬出府宅,和平常百姓家窝居于四合大院之中,那岂不是比那流落街头的无名乞丐还惨!
    刘铭祺忙起身深施一礼,怅然道:“王总兵一番舍生取义的肺腑之言,让铭祺感触颇深,大人对我有恩在先,未能酬报,怎忍目睹总兵大人栖居矮檐之下,我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之人了吗?”
    王总兵淡淡一笑道:“无妨,老夫今年五十有二,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哪天,阎王爷一高兴便招了去,老夫视名利地位荣耀如过眼云烟,早已看透,若能因此将库银收回,造福百姓,老夫也算是替逆子赎罪,求得心安。”
    刘铭祺心知王世长为人耿直,吐个吐沫都是一个钉,说一不二。只好表露心悸,道:“总兵大人高风亮节,铭祺佩服之至。临来,便差家丁随行带来薄礼呈上,以感大人之恩德。”
    王总兵连连摆手道:“老夫不是说过了吗?府上从不收理!你这是何意啊?”
    刘铭祺郑重道:“大人误会了,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若不是总兵大人对铭祺的栽培岂有今日。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无以为报。此不是礼,而是心,铭祺送的是“感恩之意”,大人若是不收,岂不让铭祺夜不能寐,愧活于世了吗。”
    不收,人家一片诚心,收,却又违背自己多年清廉为官的原则,王总兵犹豫不决,思付再三,终于应道:“既然这样,老夫还是先看看再说,若是贵重,自然不收,若是不贵重,自当收下便是了!”
    听罢,刘铭祺欣喜地点了点头,朝门外挥了挥手,张管家心领神会,忙大声吆喝:“你们几个快点,把礼物抬进来,给总兵大人过目。”
    话音刚落,八个家丁分前后气喘吁吁地抬进来两个沉甸甸的黑木箱子来,稳稳地停放在王总兵的面前,揭开箱盖一看:“嚯,满满腾腾的两箱大青萝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箱内,嫩绿嫩绿的,一看就知道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等萝卜。”
    别小看这两箱箱塞北大萝卜,在当时的塞外那可是比人参都之前,只有方圆不到三公里的一个小镇的特产,生着吃,清脆可口,熟着吃,回肠荡气,天下少有之美味。
    王总兵当即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起身来到箱旁,笑道:“哈哈……这倒是怪了,你是如何知道老夫特喜欢吃这塞北大青萝的呀?”
    刘铭祺嘿嘿一笑道:“这有何难?还不是咱们兑字营的鲍参将偷着跟我说的呗,说总兵大人要是吃上几顿塞北大青萝,整个人都变了,目如郎星,声如洪钟,连放屁都是冈冈的。”
    “哈哈……”房内顿然传出一阵大笑,这真真切切爽爽朗朗的笑声可不是装出来的,全都是发自心底的共鸣,君子之交,淡如水。唯有青萝,知我心。
    告别总兵府,张管家笑嘻嘻地恭维道:“老爷真是高!不知道王总兵看到青萝下面埋着的数目在五十万两的银子和银票时会怎么想?”
    刘铭祺淡淡一笑,反问道:“你猜呢?”
    张管家道:“我猜王总兵他肯定会生老爷的气,偷偷摸摸送这么重的礼金给他,乱了总兵大人不收礼的规矩,同时还会感激老爷,感激老爷知恩图报,并且让他能及时填补欠银之苦,总兵大人背后一定大赞老爷是个秉仁义举大事的真君子呢!”
    刘铭祺不由停下脚步,转身回望一眼总兵府那一扇不朽的红漆木门,沉吟良久。于己而言,作清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旦在感情和律制的双重抉择面前,若是都能像刘铭祺这般轻松应对,天下事便少了几番大义灭亲或者说是包庇纵容的事发生了,至于狼狈为奸,同流合污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愿如此吧!”刘铭祺丢下一句话后,大步流星地带着数位家丁遥遥而去。
    七月中旬,骄阳似火,火辣辣的日头当头照,晒焦了河坑里的鱼儿烤焦了虾,几乎极少有人在街上溜达闲逛,即便是有,也全都是些满街吆喝的小贩和来去匆匆的行者。然而巡抚衙门内外却人山人海的排起了长龙,尽是些身穿官袍,头顶花翎,清一色的地方官员们,愁眉苦脸地地带着府里家丁,汗流浃背地抬着一箱箱的银子,逐一排队还银入库。
    巡抚衙门请来康襄城各大账房的铁算盘们,手指如飞地拨弄着算珠,从清点,核对,统计,到入库封存,各个环节均都详细盘点,一丝不苟,不停地清算着一箱箱的散银,噼里啪了地盘珠不停撞击的声音跟炒爆豆似的,响彻全院。
    一位三十岁上下,戴着蓝缎瓜皮帽,穿着灰布长袍的师爷模样的人,极其引人注目地站在帐台后面,伸着脖子,扬着脑袋,尖声尖气地喊道:“提刑按察使司经历张安友大人清还库银一万八千两!入账,已还!承宣布政使司理问方雍杰大人清还库银四万七千两!入账,已还!承宣布政使司都事吴凯军大人清还库银三万一千两!入账,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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