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明唐卫轩李纹月》狂澜-2

    “砍掉那片树林!”
    面对着这灰溜溜的首战失利,颇有些难堪的刘綎不禁一时涨红了脸,气愤不已地指着附近的一大片树林下令道。
    “砍下的树木通通作成云梯、攻城箭塔、冲车和盾牌!十日后务必作好!而后再行攻城!”
    说罢,似乎是不想再看到那座令人无比头疼的顺天倭城,匆匆下令鸣金收兵之后,刘綎便自顾自拨马率先回营去了。
    见主将的帅旗已然后撤,此刻担任先锋的川军将领顿时松了一口气。
    要是根据刘綎一直以来的火爆脾气,像今日这样第一个回合连敌人的面儿还没摸到就败下阵来,大挫己方士气,领兵的将官轻则撤职、重则处斩!因此,当发觉刘綎似乎并无责怪之意时,原本打算立刻组织第二次决死冲锋的明军先锋将领也就没有再勉强手下将士,而是在眼看破城无望后,理智地改为率领所部将士开始了有条不紊地徐徐后撤。。。
    只是,望着那些被遗留在城下的同袍尸首,任谁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原本打算将这倭城一鼓而下的锐气,也打了不少的折扣。更觉得有些羞愧,毕竟之前信誓旦旦,但却如此收场,实在是在其他友军面前大失面子。。。
    其实,对于这次如此仓促的草率进攻,川军以外的众将心中,早已对类似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因此也未有人责怪这场初战的失利或者贬低川军将士是否足够勇猛。
    在场的大家都是亲眼所见,眼看着刘綎一向引以为豪的嫡系川军仅仅一个回合便被硬生生挡在了坚实的顺天城外,若不是士卒们反应迅速,说不定这些攻城的先锋兵马便早已全部葬送在了顺天城下。无论多么英勇,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敌人密密麻麻的铁炮射击。此战失利、的确并非川军士卒之过也。
    而通过此战,至少,也让意气用事、还在想着抢首功的主将刘綎真正明白了:顺天城绝非那些他曾清缴过的西南土司的简陋山寨,仅仅依靠士卒们的徒手攀登便可轻易攻陷。倭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所构筑的坚固城防、配以那些威力骇人的铁炮,顿时令这些新到战场、缺乏经验的川军精锐尝到了苦头,不仅理解了为何之前杨镐所率数万大军面对一座蔚山城久攻不克,更明白了为何之前军议强攻之时其余诸将皆默然不语。
    此刻,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明军连大量的攻城武器都没有的话,绝无破城的可能。。。
    而刘綎立即停止进攻,并下令就地取材、制造大量攻城器械的决定,如此看,倒还算得上明智。
    只是,即便有了攻城器械,是否能攻破此城,其余众将心中其实依然没有多少把握。。。
    对于这一切,远远观战的锦衣卫们看在眼里,似乎心中对当初蔚山之战的惨烈大多仍心有余悸,尤其是程本举,微微叹了口气后,心中打算回营后便早早打包好行李,以备不测。就怕刘綎到时候又和杨镐一样,搞一个不辞而别、独自开溜。。。
    年轻的程子颐自然不会像程本举一样去想这些,而是对于未能一睹刘綎所部车阵发挥出真正的实战威力而感到失落。不过,既然又要有一场攻坚战,或许更可以为自己正在撰写整理的图说考略增添些参考,而又有了几分期待。
    只有唐卫轩,脸上的表情似乎自始至终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一样,只是淡淡地问了问身旁的程本举,陈璘与李舜臣的联合水军何日可到。得到三日内必至的消息后,唐卫轩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望着远处的顺天倭城,依旧是一言不发。
    “等到咱们的水军到了,攻城器械也造好以后,局势应该就大为不同了吧!”
    这时,程子颐忽然凑了过来,也没有注意到唐卫轩与往日不太相同的脸色,兴冲冲地主动建言道:
    “这顺天倭城虽然只有一面连接着陆地、易守难攻,但是却有三面临海。以晚辈之见,若是届时我军水陆齐攻、前后夹击,必可一战破城!”
    不过,对于程子颐的这个建议,唐卫轩也没有什么明显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般。而程本举看唐卫轩一言未发,顿了顿后,便随即出口对程子颐言道:
    “你这毛头小子,还是把战事想简单了。水陆夹攻,说得容易!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却未必那么轻松。难道,倭军修筑此城之时,就没有想过这点?”
    看程子颐目光中依然多有不服,程本举用马鞭指了指远处耸立在高处的倭城内城,继续说道:
    “看到那建在山头、高处耸立着的顺天内城了吗?虽说咱们的水军进攻时可以直接攻击内城,避开了外城的几道屏障,但是却要士卒们从陡峭的峭壁上攀岩而上,面对敌军居高临下的铁炮射击,简直就是一个个移动缓慢的活靶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攻得上去?!恐怕反倒还不如陆地上来得容易一些。。。”
    听到程本举将自己的计划批评得一无是处,程子颐憋了一肚子气,但却不好直接顶撞,何况是当着唐卫轩的面。于是,转而向着唐卫轩郑重请教道,也想请其为二人的争执评一评理:
    “唐大人,早闻您曾在平壤之战时攀崖勇夺牡丹峰,可否由您说说,晚辈这水陆齐攻的办法,究竟能否破城?还请您不吝指点!”
    程本举见程子颐搬出之前唐卫轩曾率兵险夺牡丹峰的战例,也不甘示弱,同样向着唐卫轩问道:
    “唐兄,对于破城,你有何高见?如今的情况,究竟该用何种方法破城才好。。。?
    静静地看了看素来不太和、此刻又在争执不下的两人,唐卫轩的表情仿佛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望了眼远处几乎毫无破绽的顺天倭城,只听唐卫轩平淡地说道:
    “等待。除此之外,我也无破城之法。。。”
    等。。。等待。。。?
    这就是唐卫轩提出的破城办法。。。?
    对于这个回答,程本举和程子颐二人显然都十分的诧异。相视了一眼后,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都不太服气对方的说法,但对于这个回答,却未免更加让人难以信服。。。
    只不过,毕竟是唐卫轩说出的,二人一时也不好直接当面反驳。程本举皱了皱眉,只好进一步追问道,以免自己理解错了:
    “那个。。。陈提督和李将军的水军,不是三日内便到了吗?唐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待水军抵达后,咱们也要一直继续等待下去吗?”
    唐卫轩看了眼疑惑不解的程本举与程子颐二人,平静地点点头:
    “正是。我军水师即便来了,恐怕也难以强攻破城。唯有等待,情见势竭,必将有变。也许,几个月内,战局便将出现巨变。。。”
    略带几分消极的语气中,唐卫轩却似乎又对这一思路带着几分相当的肯定。。。
    只不过,这个避战之嫌十足的看法,对于程本举和程子颐而言,一时之间还是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面面相觑了一阵,程本举抿着嘴不再多说,但有些执拗的程子颐还是忍不住试探着轻声问道:
    “唐大人。。。您为何会说几月内战局必将有变?又何以如此确信呢。。。?”
    片刻的沉默后,望着前线众军皆已缓缓而退,唐卫轩根本没有对此作出回答,便已然调转了马头,下令锦衣卫们随军一同撤回大营。。。
    程本举不解地看着默然不语、回避了自己疑问的唐卫轩,又多考虑一下刚刚唐卫轩所出的那个回答,怎么想都感觉像是在敷衍了事一般。
    这,还是自己所认知、敬仰的那个唐大人吗。。。?
    程子颐皱着眉头,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和彷徨,顿了顿后,却也只能先无奈地带马跟上众人一起撤退。
    而就一旁程本举而言,对于其刚刚所说出的那样一番极为消极的结论,而且还是当着程子颐与众手下之面,同样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望着唐卫轩默然离去的背影,和原来那个始终机智勇敢、奋勇向前的唐卫轩相比,简直已经判若两人。。。
    若是当初的唐卫轩,无论是被困绝境、或是身陷重围,都会竭尽全力,寻求破解之法,即便只有渺茫希望,也会全力以赴、身先士卒!但是如今,刚刚的那番话,以及留给自己的冷淡背影,却如同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似乎隐隐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对远处那些战死沙场的同袍们,以及此刻这极为不利的战局,都丝毫漠不关心一般。只会用避战的消极言辞来逃避眼下的困局与难题。。。
    唉——
    程本举默默地摇了摇头。。。
    也许,唐卫轩的心中,依然还未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一刻,程本举又不禁想起了昨日黄昏时林中的那一幕。
    虽然,对于唐卫轩和那紫衣女忍者之间,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隐秘关系,程本举始终都摸不太透,但是仔细琢磨起当初的一幕幕,从碧蹄馆之战中唐卫轩竟然放对方离开的那一刻起,再到后来导致唐卫轩被投入诏狱的通倭之嫌,尤其是远赴倭国之时唐卫轩与那名为樱子的女忍者间堪称默契的无间合作,甚至两人为了追回诏书而双双不知去往何处。。。普通人几乎都可看出,这二人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根本不像刚刚放下兵刃、握手言和的昔日仇敌。。。
    不过,尽管心中却又感觉猜出了几分什么,程本举却从未问过唐卫轩此事。在此番战端再起之后,更是三缄其口,对此事绝口不提。
    但,若那二人真的像自己想像得那样的话。。。
    联想到那日在林间,唐卫轩射中对方后愣在当场,强压着心头涌起的情感、却无法当面表露的惨白表情,程本举不禁抿了抿嘴。。。
    或许,正是因为那件事,也难怪方才唐卫轩会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了。。。?
    昨日那女忍者香消玉殒的一幕也才刚刚过去,若那二人的真正关系果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的话,今日便要唐卫轩一同再看观战攻打顺天倭城,无论结果如何,推己及人,是否的确对其有些太过残酷了。。。?
    胡思乱想着默默地慨叹了一阵后,程本举微微叹口气,便也打算调转马头,跟随各部一同返回大营了。可就在这时,无意中望向远处城头的一瞥,一摸一闪而过的紫色,猛然让其再度回过了头来,抬眼望向那顺天倭城的城头——
    就在刚才,恍惚间,程本举似乎隐隐约约见到城头飘动着一缕似曾相识的紫色。。。!
    只是,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之时,虽然观察得极为仔细,却已再也难觅那方才那抹紫色的踪迹。。。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也不知是否是光影的反射所造成的错觉,还是自己心有所思而臆想出的幻象。。。
    程本举挠了挠脑袋,迟疑了半晌后,终于带着几分疑虑地放弃了徒劳的寻觅。
    也许,真的只是自己心情烦闷间的偶然多心、疑神疑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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