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明唐卫轩李纹月》暗流-19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了。
    在这两个月中,长谷川秀久都几乎没有再出过客栈。也不知是不是上回与小西樱子一同去过一趟唐卫轩的住处,东厂的不少暗探似乎也顺便盯上了自己。只要一出客栈,走不出多远,就能发觉身后总有一两个可疑的身影始终跟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甩也甩不掉。
    如此一来,长谷川秀久只好干脆一直待在客栈中。闲来无事时,偶尔与客栈中往来的住客们下一下围棋,打发一下时间的同时,也算是修养心性。而客栈外面的各种动向,则全部交托给了天草雄一。
    说来,也是让长谷川秀久哭笑不得,天草雄一时不时一身大明公子哥的打扮,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像个京城中的纨绔子弟,虽然因为和自己住在一起的缘故,出门时也一样会有几个东厂探子在暗中跟踪、监视,但天草雄一却总能往人流密集的赌场酒楼、庙会街市、甚至烟花柳巷里一钻,再简单变一变装束,用不了多久,便总能成功地甩开跟在其身后的耳目。
    每当听着天草雄一又喜不自禁地吹嘘各种如何甩开东厂耳目的经验时,长谷川秀久虽然心中还是对其极不符合武士形象的表现抱有不满,但却又有些庆幸,幸亏带了天草雄一同行……
    就这样,大约又过了近两个月的平淡时光后,待在大明北京城的倭国使团终于等到了来自倭国国内的回复。由十数名小西家侍卫顺利带回了太阁殿下表示议和诚心与善意的书函,在由内藤大人正式呈给大明朝廷后,议和又得以继续进行。
    原本对于议和态度尚未明朗的大明朝廷,长谷川秀久还有些担心。但听列席议和谈判的天草雄一回来说,太阁殿下那一封书信呈递给大明朝廷之后,议和的进展便顺利了不少,当天便见到了朝廷派出的重要大员,甚至也已感受到大明方面同样希望两国休兵议和的态度。
    听到天草雄一这样讲,长谷川秀久自然也是轻松了不少。原本思来想去的各种议和失败后可能出现的恶劣后果,如今,似乎都是自己过于多虑了。
    “不过,有个地方,我觉得稍稍有些小问题……”天草雄一挠了挠脑袋,看了看一脸喜悦的长谷川秀久,似乎还在犹豫着该讲不该讲其他的一些发现。
    原本已经基本放下心的长谷川秀久忽然又听天草雄一如此讲,心也不禁再次被提了起来,立刻问道:“什么地方?该不会,是大明方面提出了什么苛刻的条件吧。”
    “额,这倒不是。会谈当中,除了落在纸面上的我能看懂一些,他们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就算大明那边提出了什么苛刻条件,说实话,我基本也都听不懂。”天草雄一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觉得有些问题的地方是,今天就在移交太阁殿下的书函时,那个沈惟敬沈大人,原本也一直是平时那样镇定自若、口若悬河的状态。但就在见到所要递交书函时的那一刻,却不知为何,在这数九寒天里,头上竟冒出了一些细微的汗来。还是小西樱子颇有颜色地递上了一块手帕,让沈大人擦一擦头上的汗。虽然,听沈大人自嘲说,是最近患了奇怪的风寒,动不动就会突然出汗。但我总觉得,他是在见到内藤大人取出太阁殿下的书函,正准备呈递给大明礼部官员时,才忽然有些不太自然的……”
    “哦?还有这种事?”长谷川秀久皱了皱眉头,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有可能只是天草雄一看错了,或者那位沈惟敬沈大人真的患了什么奇怪的风寒之病。不过,记得当初临出发之前,饭田直景大人也曾特意嘱咐过自己。沈惟敬此人,在汉城之中与小西行长大人商议休战协议时,就显得过从甚密。甚至,明军偷袭龙山、火烧粮草时,汉城中出现乱兵围攻明使住所的紧急情况,也是小西行长派人救下了沈惟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绝对不像谈判桌上针锋相对的两个对手。所以,一定要特别留神。
    回想起饭田直景大人的叮嘱,长谷川秀久便接着问道:“那么,如果是看到书函时的一刻,这个沈惟敬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这么说,问题莫非是来自那个内藤如安大人递交上去的书函?该不会,是书函有什么问题?”
    “不会吧……”天草雄一也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当天的那一幕,“那书函放置于密封的镀金匣盒之中,封条上不仅有太阁殿下的图印,盒子上还有镂金的丰臣家家纹。内藤如安大人也是当着大明礼部官员的面,亲自打开的封条。里面书函的内容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里面的书函也是以金丝相缝嵌,加以修饰,看起来连封套也是极其华贵。虽然我也没见过,两国之间的书函该是个什么样子,但如果如此精美、尊贵的书函都不是真的话,我也实在想不出,那出自太阁殿下的真书函该是什么样子了……何况,当时看到那镀金匣盒时,就连原本有些冷淡的那位礼部官员,也显露出惊奇之色,甚至听他的语气,好像也当面称赞了一番‘没想到书函如此精雕玉琢、用心修饰,看来倭国也是知礼之邦’什么的。内藤大人也笑了笑,谦逊地回答说:‘敬称天朝之物,岂可怠慢。’之后,那礼部官员就更是面带笑容,愈加地热情了……”
    听天草雄一这么大致讲了一遍,长谷川秀久也听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毕竟自己也没见过太阁殿下所用的正式书函该是什么样子,但听天草雄一对那书函的描述,其精美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而且,连见多识广的大明礼部官员也那么说的话,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必是出自太阁殿下的书函,绝不会有假。既然这样,为何那个沈惟敬的表情还有些不太自然呢?如果他是因为紧张才冒出的虚汗,那么,他到底又在紧张什么呢?长谷川秀久实在想不太明白……
    “不过,我同样好奇的是,”天草雄一又想到了什么,紧跟着继续说道,“虽然接过小西樱子手帕擦了擦汗的沈大人似乎镇定了不少,但当礼部的那名官员正式打开了书函,大致验看过一番内容后,跟在其身后一同浏览了一遍的沈大人,那奇怪的风寒之症,似乎当即便好了……长谷川君,你说是不是有些奇怪?”
    “的确让人觉得里面好像有些问题似的……”长谷川秀久仔细想了想,也有同样的感慨。“那,书函里面的内容,你可曾看过?”
    “没有……但那礼部的官员在仔细看了一遍后,似乎非常的满意,连连地点头。然后便正式收下了。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看。不过,看那礼部官员的反应,似乎书函也没什么问题。因此,我回来时也在想,或许,那个沈大人之所以前面表情异样,大概也是因为担心书函里的内容,是否符合大明文书的标准,或者言辞是否得当。而在看到内容后,沈大人便立刻松了口气,也就不再那样略显紧张。这样想的话,倒也说得通。所以,我才犹豫,这件事是否该告诉你……”
    “告诉我是对的。饭田大人派我们来,就是为了在一旁观察整个议和过程的。有任何可疑之处,自然都应该留意。”说到这里,长谷川秀久笑着拍了拍天草雄一的肩膀,“同时,你的分析也不错。按照道理讲,沈大人一向主和,对于这样如此重要、关于此次议和成败的书函,自然应该是非常的重视。两国久未往来,担心书函的内容,也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听到长谷川秀久也这样讲,天草雄一终于彻底安下心来,不再有任何的顾虑。
    但其实,长谷川秀久的眉头却依旧微微皱着。如果说,沈惟敬真的是因为担心书函的内容而感到有些过于紧张的话,那么在见到书函内容之后的释怀,还说得过去。但是,为何之前始终好好的,却在见到内藤如安取出装有书函的匣盒的一刻,才开始显得不自然?恐怕,他所担心的,并不一定是天草雄一所分析的那样……
    不过,长谷川秀久却不愿意完全讲出自己的想法。经过之前和小西樱子的那番一路上的长谈与思考,长谷川秀久只希望议和能够顺利进行。天草雄一虽然可以信任,但其素来心直口快,有些可能引发不必要麻烦的事情,包括之前从小西樱子处得到的信息,长谷川秀久也就在考虑过后,暂时决定先不和天草雄一提起。
    对于沈惟敬的这件事来说,也希望只是自己和天草雄一都多虑了吧。毕竟,只要像现在这样,议和顺利进展,也算是功德圆满。即便沈惟敬或者小西行长在底下可能会有些小动作,只要不影响大局,倒也应该无妨……
    长谷川秀久这样想着,但不知为何,内心之中,却似乎又有着一丝不祥的预感,或许,议和之事,并非会像自己想像得那样一帆风顺?
    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仿佛在暗示着自己,在这表面风平浪静的祥和之下,还隐约藏匿着不为人知的一股暗流,深藏在众目睽睽下,暗暗地涌动着……
    但至于是什么,长谷川秀久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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