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凤菀》第230章 逆子（一）

    同一时间，蜀城，蜀王宫。
    林锦城站起身，从容的走向内殿。
    内侍见状连忙为他掀开帘子，随后一招手，将在内殿侍候的两个宫女们都带了下去。
    他们都是林锦城的人，是天生的哑巴，不认识字，更不会像外界透露这所宫殿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因此，时至今日，外面的所有人都以为巴蜀王林末这半年来只是染了小恙，躲在蜀王宫闭门不出，顺带着将所有的要务都推给了林锦城自己追求安逸享乐去了，却不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且已经被林锦城控制在手中了。
    林锦城站在巴蜀王林末的床前，神色漠然，看向林末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父亲，更像是在看一个让人厌恶的陌生人。
    床上的林末形如枯骨，一头斑白的银发，目光浑浊。
    “......城、城儿。”
    他开口，声音嘶哑难听，而且语气中竟然夹杂着隐隐的哀求。
    然而林锦城并没有动容，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厌恶，只是这丝厌恶转瞬即逝，只见林锦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一个小药碗，里面的黑色汤汁仍然是温的。
    “王上，该吃药了。”
    林锦城的声音淡淡的，绝对谈不上恭敬，但是同样也没有什么威胁，然而巴蜀王林末听到‘药’这个词，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枯朽的身体不知从哪里聚集起了力气，竟然猛地向床边躲去，看向林锦城目光之中满满的都是些恐惧。
    “不，不要！”
    他的声音陡然增大，但对于偌大的蜀王宫来说，无异于一片树叶落入寒潭之中，甚至连一点半点的涟漪都无法激起。
    “王上，该吃药了。”
    林锦城面无表情的再一次重复，他说完，就上前将药碗递到了林末的唇边。
    惊恐之下的林末一个扬手就将药碗打翻在地，一声脆响在大殿里蔓延开来，比林末无力的挣扎呐喊要有用的多，因为声音刚一落下，就有内侍探头进来，看样子是想要收拾残渣，然而却被林锦城一个锐利的眼神给吓了回去，颤颤巍巍的将房门再次阖上。
    “......城、城儿？”
    林末惊惧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
    “不要这么叫我！”林锦城一个扬手让林末瑟缩了一下，只听林锦城嫌恶的一句一顿说：“你不吃药？可以，那我就一天给你送一个儿子来陪你，怎么样？”
    林末一愣，随即看向林锦城的目光更加惊恐了，他当年能扳倒林长生投降清廷一路坐到巴蜀王的位置上，自然不是个傻子，闻言立即说：“城儿，成济他们可都是你的亲生兄弟们！你不能，不能伤害他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底气不足。
    林锦城冷笑一声，转身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冷冷的说：“林长生也是您的嫡亲兄长，你当年不都毫不犹豫的对他动手了吗？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可都是和你学的啊，王上！”
    他最后的那两个字，‘王上’，听起来讽刺味十足。
    林末看着林锦城，明明他们的高度一致，但是现在林末看着他却有一种仰视他的错觉。
    林末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后才问：“你一定要这样吗，残害手足、杀君弑父？城儿，父王可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你，父王不忍心看你继续错下去，你将成济他们放了，将巴蜀的军权都还给父王，父王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怪罪你，更不会撤走你的世子之位！”
    事实上他一直服用林锦城给他配的药，明明早已病入膏肓，然而此刻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好像之前的行将就木的迹象都是假象。
    然而林锦城却知道，这是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在作祟。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有放弃林成济他们，还是想要夺回巴蜀的大权！
    只是可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软弱无力任由林末将他送到京都那个龙潭虎穴里的自己了！
    “......”林锦城笑了笑，而笑意不达眼底，“残害手足？杀君弑父？王上给我按的罪名太大了，我可背不了。不过话说回来，王上难不成忘记了吗，整个巴蜀现在就是掌控在我的手中。至于王上您，只要每日安心吃药颐养天年就好了，外面的事情，不需要您多心。”
    他说着，声音中夹杂了丝丝寒意，眸光漠然到无情，让林末的背后除了一层冷汗。
    “还有，那药是我特地为您配的，叫‘无忧散’，是当年夏王后每日加在我额娘膳食里的药，我想您应该也有耳闻，毕竟我听说那是您默许的。怎么样，这‘无忧散’的味道，应该不是苦的吧。”
    说完，林锦城笑了笑，笑声中毫不掩饰的夹杂有报复的快感。
    “你——”
    林末指着林锦城，目眦尽裂。
    “你这个逆子，逆子！”
    他早就猜到林锦城每日给他的药里有猫腻，却没想到他的心中竟然一直都没有放下过那件事，当年林锦城的额娘刘氏的死因！
    然而因为太过激动，他的声音喑哑嘲哳，林锦城一时没有听清。
    愣了一下，林锦城意识到林末口中的那两个字是‘逆子’。
    他的面上出现一丝讥诮，漠然的看着林末，“对啊，我是个逆子，可我这个逆子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而你所谓的那些孝子，此刻正半死不活的在狱中乞求我的宽容呢。”
    而后他话锋一转，笑的竟然有几分情真意切了。
    林末蹙眉不解，警惕的看着他。
    林锦城接下来的话，却直接将林末打向了寒冰地狱。
    “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立即送他们去陪着你，不枉你这么多年对他们的宠爱，可以吗？”
    林锦城以手撑额，姿态好整以暇，微微眯着眼，颇为享受的看着林末的气急败坏。
    “你简直，你简直——”
    林末挣扎着要下床，颇有和林锦城拼命的架势，然而他一时不察，下床时被被褥绊了一下，狠狠的摔了下来，竟然直接摔倒了破碎的药碗里。
    一块药碗的碎渣直接扎进了林末的额头，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那瞬间，林锦城只觉身体一片僵硬，双眉微蹙，眸中出现一丝的惊讶。
    然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看着林末由挣扎慢慢走向死亡。
    林末的死相是极其可怖可憎的，脸上的怒容未消，额头上扎着一块碧绿的玉碗碎块，与流出的暗红色液体相映成彰。他的双眼瞪得很大，眼球凸出，几乎要跳出来，最后的目光包含着怒火与震惊，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林锦城。
    他死不瞑目。
    不知为何，林锦城看着他的死相，紧绷的后背就这样莫名的放松了下来。
    他冷笑，站起身冷冷的注视着林末。
    “你死了，但那些恨永远不会消散。你的国家、你的儿子们，我都会一一回敬的。”
    “——阿玛。”
    林锦城越过林末的尸体，从容的走出去。
    门边守候的内侍当即对他恭敬的俯身，随时准备听候命令。内侍的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一如往常。
    方才内殿的谈话声不低，内侍却紧紧的守在门边没有离开，若说他没有听到分毫林锦城是不相信的。
    但林锦城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王上不小心摔倒，以额抢地，已经薨了。”
    “传令下去，准备葬礼吧。”
    他的音线平稳，没有任何起伏，更谈不上感情。
    内侍闻言，一阵心惊，下意识抬首，却见林锦城已经走远，他拾级而下，背影高大又坚决。
    东方洒下一片朝阳，将林锦城的身影笼罩其中，渐渐的，他的背影在内侍眼中模糊起来，在风中化作了一缕孤寂，转瞬消失不见。
    内侍收回目光，心中叹惋：“这次，可真的只剩下世子一人了啊。”
    “只剩下世子一人了。”
    二十年前，高内侍在蜀王宫御花园的一个偏僻的亭子里，遇到了五岁的林锦城时，也是这么说的。
    “高公公。”林锦城看着面前矮胖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不卑不亢的叫了一声。
    “世子怎么在这儿，天寒地冻的，老奴带您回刘侍妾屋里吧。”
    刘侍妾是林锦城的额娘，林锦城贵为巴蜀封国的世子，然而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最低等的侍妾，甚至连族谱都没有资格入。
    林锦城看着高内侍，摇了摇头，“高公公，我在等阿玛。”
    高内侍闻言，心中好笑，而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他说：“世子，王上日理万机，平日里是没有闲暇在御花园里闲逛的。”
    言下之意，就是巴蜀王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林锦城再继续等下去也只是徒劳。
    闻言，林锦城的那张小脸上尽是失望，他垂下头，小声说：“可是十六哥告诉我，阿玛会来这里的。”
    十六王子林成济，那是巴蜀王林末与夏王后的幺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娇生惯养，性子顽劣，向来喜欢捉弄林锦城，且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
    这是蜀王宫公开的秘密，只不过从来都没有人去管过而已。
    在这种默许的欺凌之下，小世子举步维艰的处境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