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生忽然发现,他大半辈子教书育人,到最后却还是有太多想不到答案的问题。
人这一辈子,究竟要为了什么而活?
为了自由?为了理想?为了爱?还是仅仅为了能够和家人生活在一起?
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
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呢?
刘敬信见刘茂生紧锁着眉头,已经认真的陷入了沉思,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打扰,于是安静的走到一旁,从琴盒中取出自己的那把大G,开始进行登台前的调音和热身。
今天他只有几个地方需要帮忙唱和声,嗓子的压力不大,所以不用抱着胖大海喝。
随着一个个节目结束,演过节目的演员们都跑到前面的观众区看演出去了,后台的人终于渐渐少了下来。
“刘老师?刘茂生老师在吗?”一个带着眼镜的短发胖女孩拿着节目单焦急的来到了后台,大声喊着。
刘茂生从窗外收回视线,脸上又挂上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招手道:“这里呢!”
这老家伙,一秒入戏,还挺有演技的嘛。
短发胖女孩道:“麻烦您和您的乐队准备一下,下个节目之后就是你们,等会下个节目开始的时候,你们要到舞台左边候场。”
“好的!”刘茂生冲那女孩比出“OK”的手势。
刘敬信说不出为什么,明明此时刘茂生的样子和他印象中的那个糟老头子完全对应的上,但他却觉得刘茂生此时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别扭,每一道皱纹里好像都掩藏了不愿袒露的情绪。
刘茂生经历过太多苦难,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爱笑。
笑,很多时候不是为了表达开心,而是为了掩盖忧愁吧?
一个节目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下一个节目很快便要开始了。接下来是几个小伙子表演花式轮滑和花式篮球,一个个活力四射的,很有激情。
随着那几个小伙子登上舞台,刘敬信等人来到舞台侧边进行候场,等待登台。
台下,观众区。
刘菁菁站在侧边,表情复杂的望向舞台,等待着她的父亲登台演出。
唉!一想到父亲今天穿得那一出,就感觉太阳穴疼得厉害!
但真正令刘菁菁感到纠结的,不是父亲的穿着打扮。
她对自己的父亲很了解,她知道只要是父亲认定的事,就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是,在出国这件事上,她必须要坚持。
父亲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万一生病了或者受伤了,谁来照顾他?
好吧,就算父亲天天锻炼,身体好到可以不生病不受伤,那他一个人待在国内,想看孙子都只能视频通话,多孤单啊!
可是,该怎么说服父亲跟她走呢?
唉!越想越头疼!
台上的小伙子们在一番挥汗如雨后陆续退场,终于轮到刘敬信他们登场了。
幕布拉上,主持人登场,架子鼓、MIDI键盘以及话筒架被一群人有序的搬上了舞台。
“上了!”
刘敬信几人将手掌叠在一起,齐声喊道:“加油!”
刘茂生之前说自己什么场面都见过,但真正到上台的时候,却显得非常紧张。
“把咱们练的都演出来就行了。”刘敬信安慰道。
刘茂生重重点头:“嗯!”
幕布前的两位主持人此时已经开始进行串词,引出接下来的节目。
“小琪,咱们每天都会看到老师们在讲台上辛勤耕耘,但你知道吗,老师们也是很多才多艺的。”
“当然知道了。我就认识一位咱们系的老师,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有一颗非常年轻的心。今天,他带着他的乐队,也来到了舞台上……”
刘茂生站在舞台中央,等待着幕布拉开,手心里都是汗,没有拿麦的那只手一会放在裤子口袋,一会又掏了出来,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有请刘茂生老师和他的乐队,为我们带来歌曲《假行僧》。”
“有请!”
台下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如雷鸣般响起,而当幕布拉开,露出穿着破洞牛仔裤、戴着大黑墨镜的刘茂生时,全场的气氛瞬间就炸了。就连一直矜持着坐在最前排的几位老师和领导,也不遗余力的跟着大声叫好。
刘茂生感觉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见过大世面”的他竟然慌了。
忽然,他看到了站在观众席侧边的刘菁菁,躁动且不安的内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冲女儿笑着挥了挥手,重新恢复镇定,扭头冲刘敬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鼓棒敲击声,吉他声,贝斯声,键盘声陆续响起,输出总轨由调音室把控,让声音由小逐渐变大,就好似一位背着行囊的老僧踏着时间的尘埃,从远方缓缓走来。
刘茂生快速调整好气息,身体随着节奏轻轻律动,一手将麦举到唇前,一手高高举起随着音乐缓缓挥动,用他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大声唱道: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刘茂生戴着墨镜,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在唱这首歌时,双眼是闭着的。
他不是不敢看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是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在歌声中回顾起了自己的一生。
从偏僻的小山村,一路走到繁华的大都市,他也曾迷茫过,也曾彷徨过,但他的脚步没停过。
终于他有了自己的爱情,有了自己的家庭,但病魔却无情的夺走了他的挚爱,让他深陷在生活的泥沼中无法挣脱。
这么多年,他就是一位假行僧,用这双脚负重前行,用这双手忍痛撕开一片片荆棘。
虽然步步艰难,但他终于走出了荒芜,来到了新的世界,可他这时却已经老了。
多少次,他渴望能够撇下所有包袱去往未知的远方;多少次,他渴望能够放下所有,活成自己渴望的模样;多少次,他渴望命运能够眷顾他一次,给他一口水解解他生活的渴……
可是相对比较,他更渴望自己这一辈子,没有恨和悔。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愿有人跟随。”
就在这时,全场忽然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紧接着一个红着脸的老妇人手捧着一束花走上了舞台,迈着小碎步来到刘茂生旁边,将花塞给刘茂生之后转身就要跑下台。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刘茂生竟然拉住了那个老妇人,连歌都顾不上唱了,张开双臂就是一个拥抱。
旁边的刘敬信本来还等着刘茂生跟他互动呢,没想到竟然忽然出现这么一出。
这老家伙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有隐瞒啊?
你个糟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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